正文 六、KW0002號太空球

在每條染色體的中心是神秘的著絲粒(指染色體的明顯縮窄部分),它在染色體的分裂和分離中起關鍵作用。過去正是因為忽視了它,才不能製造人工染色體。

威拉德小組進行了大膽的嘗試,將上述三種DNA(即端粒DNA、DNA短序列和複製起源DNA)分開,再把分離狀態的三種DNA插入細胞,然後他們看到了精彩的一幕:上述三個片斷按照正確的順序,自動組裝成一條染色體,似乎細胞內儲存著染色體的組裝程序。

(摘自《人工染色體》日本共同社1997年12月23日)

太空巴士站是個放大了的太空球,這是一個繁忙的港口,一輛輛大巴士從雲層里浮上來,按照巴士站的導航,停泊在各個泊位上。乘坐大巴士的乘客熙熙攘攘地走出來,這兒有輕微的地球重力,人們的行走都是輕盈的縱躍。他們從這兒到各個太空球居住點要換乘太空摩托艇,乘員二到三人。換乘後,一艘艘摩托艇隨之離港,就像是掛著黃色尾燈的螢火蟲。如儀本來租用的就是小型太空艇,不需換乘,她在巴士站驗票出站後,獨自在空曠的太空中疾行。熟悉的景色使她恍惚回到童年時代:那時她常常貼在太空球的玻璃窗上,把鼻樑壓得扁扁的,貪婪地看著窗外的景色。這種景色已與她久違了。

KW0002號太空球在視野中出現了,是一個淡黑色的大球,緩緩轉動著,在空曠的背景上顯得孤孤零零。如儀沒有事先通知爺爺和基恩,存心想給他們一個驚喜。快到太空球時,她才打開通話器:

「爺爺,基恩叔叔,是我,如儀,我已經到你們門口了!」

通話器立即響起基恩驚喜的聲音:「是小如儀嗎?你怎麼突然來了?你爺爺正在睡覺,稍等一會兒,我馬上為你打開氣密門。」

如儀把摩托艇小心地泊上太空球,仔細地扣好錨扣。太陽從地球背後轉過來,陽光照射在太空球的電池板上,為太空球提供電力。往下看是親愛的老地球,黃河長江變成了兩條細帶,太平洋閃著蔚藍的光芒,白色的雪山綿亘在青藏高原上。如儀興高采烈地欣賞著,等待著氣密門的開啟。基恩說「馬上」開門的,但這個馬上未免太長了一點。二十分鐘後,如儀還沒聽見那熟悉的咔噠聲,便著急地喊:

「基恩叔叔,你怎麼啦?你磨蹭什麼呀。」

基恩笑著說:「莫急莫急,馬上就好。」又過了十分鐘,氣密門的外門終於打開了。如儀打開密封的摩托艇艙門,她的太空衣立即膨脹起來,她艱難地擠進太空球的氣密門,外門關閉,氣密室內氣壓逐漸升高,太空衣又慢慢變小。內門開啟了,如儀急忙跨進去。

還是那個熟悉的太空球,她在這兒生活了五年,對球內的每一部分都了如指掌。爺爺這會兒在太空球的對面,也就是在她的頭頂上,基恩正在他腦後忙著什麼。習慣了地球的重力,乍一走進太空球,總覺得眼睛無法適應這裡的怪異。頭頂上的基恩仰起頭,笑容滿面地說:

「稍等一下,吉先生的睡眠馬上就要結束,我來幫你脫掉太空服。」

「不用,我自己能行。」

她脫掉太空服,沿圓球內面小心地走到爺爺那兒(從心理上她擺脫不了「走向天花板」的錯覺)。爺爺還閉著眼睛,兩片磁極還貼在太陽穴上,這種強力睡眠機在地球上曾風行一時,但很快就被淘汰了。現在,只有對失眠症患者才使用這種機器。但爺爺一直用著它,他要與死神賽跑,完成那部巨著:「與哲人的對話——過去、現在與未來」。爺爺睡得很安詳,睡夢中仍顯得很威嚴,這種威嚴是與生俱來的。這時基恩對如儀做了個手勢,取下老人太陽穴上的極板,果然,爺爺眨巴眨巴眼睛,醒來了。睜開眼,他就把目光盯在如儀臉上,透出驚愕的表情。

如儀大笑著撲到他的懷裡:「是我,是如儀,爺爺,我來看你啦。」

她親親熱熱地蹭著老人的臉。爺爺顯然很欣喜,不過仍像過去那樣不讓感情外露,表情淡淡的,沒有說話,只是用胳臂摟住孫女。也許,他不能完全忘卻「宿怨」,不能忘卻孫女兒對自己的反叛。RB基恩收拾好睡眠機,走過來,用他沒有指紋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如儀的柔發。如儀站起來,高高興興地同這位童年玩伴擁抱。她沉浸在久別重逢的快樂氛圍中,不由想到自己那晚的擔心是多麼可笑。

她仔細端詳著爺爺,七十九歲老人看來十分健康,面色紅潤,動作利索,根本不帶老年人的遲緩。他吩咐基恩:「準備早飯吧,如儀一定沒吃早飯。」

基恩揚揚眉毛,高興地答應一聲,轉身走開。二十分鐘後,他端著食盤走進餐廳,在如儀面前擺上煎蛋、豆沙包子、熱咖啡和小米粥,笑著說:

「十五年沒有為你做飯了,我怕不合你的胃口,剛才特意向你家的電腦索取了你的家常食譜。怎麼樣,還對你的口味吧。」

「謝謝你,基恩叔叔,你做什麼飯菜我都喜歡。」

她不安地發現,基恩往桌上端咖啡時,手指明顯地顫抖著。其實剛才她已經發現,基恩走路時身體前傾,動作遲緩,像是患了老年痴呆症的老人,這未免不正常。B型智能人與自然人類有同樣的身體結構,同樣的壽命,而基恩才剛剛43歲。她關心地問:

「基恩叔叔,你的身體不好嗎?你的手指為什麼發抖?」

基恩面色變白了,他偷偷看看主人,勉強笑道:「沒有的事,我的身體很好。」

但他的手指分明抖得更厲害了。吉野臣橫他一眼,冷冷地說:「早在幾年前基恩就明顯衰老了,今年更甚,已經不能勝任工作,只有報廢了。顯然他是一件不合格產品,我已經向類人交易中心提出索賠,他們答應賠償一個新的B型人,這個月就要送來。」

RB基恩的面色更見蒼白,沉重地低下頭,步履蹣跚地回到廚房。如儀不滿地低聲喊:「爺爺!……你不該當他的面談論這些。」

爺爺刻薄地說:「為什麼?你怕他傷心?你要記住,不管他多麼像人,歸根結蒂,他仍是一件機器,他的『生命』是人工製造的,生生死死對他而言只是預定的程序。我最看不得年輕人中廉價的博愛!這種貌似高貴的感情實際上是貶低了人類的地位,把人類與機器並列。」

如儀暗暗嘆息著,沒有同爺爺爭論。十五年沒有見面,爺爺的古怪偏執並未稍減。如儀悄悄轉了話題:「爺爺,你的身體好嗎?我在地球上索取過你的健康資料,從資料上看一切正常。」

「我沒有什麼毛病,只有頭皮常常發脹發木,隱隱作痛。不過也不要緊,是老毛病了,八九年來一直這樣。」

「晚上我給你詳細地檢查一下。爺爺,你孫女兒是個相當不錯的醫生啦。」

飯後她在爺爺膝下聊了兩個小時,午飯前特意到廚房幫助做飯,她想找機會安慰安慰可憐的基恩。但基恩十分達觀,沒有主人在身邊,他顯得開朗多了,一邊炒菜,一邊輕鬆地說:

「小姐,你不用安慰我,主人說得對,我知道自己已經得了老年痴呆症,無葯可醫,很快就要被銷毀了。」

如儀難過地問:「為什麼?你只有四十三歲呀。」

「不知道,我是2號工廠第一批B型人,可能那時合成人的質量還不穩定。」

如儀低聲說:「你跟我回去,我為你醫治。」

「沒有用的,除非更換大腦——但換過大腦後我實際上還是不再存在。既然如此,何不幹脆換一個基恩Ⅱ?」他笑道,「你真的不用擔心,B型人的生命是人工賦予的,我們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幸運的是,吉先生的身體很好,七十九歲的年齡仍然思維敏捷,動作靈活,就像四十歲的盛年。小姐,你已經同他聊了很久,你感到他有絲毫老態嗎?」

「沒有,他甚至比我離開這兒時還年輕。」

「有沒有病態或其它異常?」

「沒有。」

「看,我沒說錯吧,他一定能再活二十年,寫完這部巨著。」他揚揚眉毛欣喜地說:「我很高興,我真的很高興。只要主人身體健康,我會笑著走進氣化室中。開飯了,走吧。」

午飯後她要通了劍鳴的電話,太空球的圖像傳輸不太穩定,劍鳴的頭像一會兒拉長,一會兒橫移,好容易才穩定下來。雖然剛離開才一天,但由於空間上的遙遠,如儀似乎已與戀人分別了很久,拿起電話說個不停。她說了與爺爺重逢的欣喜,爺爺的偏執(當然是壓低嗓音說的),基恩的病情和他的處境。她很可憐基恩,想起他很快就要被銷毀,心裡沉甸甸地不好受。通話時劍鳴在屏幕上不錯眼珠地盯著她,兩人談了很久,劍鳴仍然連聲問:

「還有要說的嗎?還有要說的嗎?」

如儀終於恍然大悟,來這兒後只顧沉醉於重逢的欣喜,她已經忘了走前關於植物、動物和危險信號的約定!不過那本來就是孩子氣的玩笑,難得劍鳴還記得牢牢的。於是她大笑道:「還有我屋裡的花!你不要忘了澆水啊。」劍鳴這才笑了,掛上電話。

太空島已經進入地球的陰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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