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萬世人皇必有根 第一百六十九章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大策已定,當然要開始準備,發向天下的這一批批人,都要先培訓或者安排,先必須從軍中編製中借故提出來,而去向,正是講武堂——風適作講武堂的山長,有許多事情,不得不經過他,卻是得見了一些蛛絲馬跡。

幕府開始挑選著一些士兵和低級將領,選到了講武堂,美其名僅僅是剿匪,這些當然是要文書來往,風適一一看過檔案,寫完了調令。

恰在這時,一個低級幕府武官吳少峽進來,才進了房間,風適便招手笑地說:「你來了,我正要叫你呢!這是已經準備好的文書,我想問問是怎麼回事,怎麼有這樣多的人調到講武堂來,兩省交處的落井山有些匪害,這我也是知道,多是饑寒交迫的百姓被逼上山為匪,也沒有多少實力,為何沈大人如此重視呢?」

「山長,這是長吏大人下達的命令,受主上籤押,至於有什麼用意,我區區一個隊正,實是不知道,也許是料理附近一些匪幫吧,不過這似乎是緝捕司的責任。」

風適因此說著:「沒事,就是問問,你把文書帶回去吧!」

說罷,就將一疊文書推了過去:「喏,你拿著,歸幕府記檔!」

吳少峽拿了去,稍點頭,就離開了。

而風適見他出去,喝了一口茶,又把茶杯撂在桌上,也不辦公,只是沉吟不語。

落井山離著這裡,有三百多里,幾百上千的流民罷了,實際上根本不能產生什麼威脅,再說,就算真的要剿匪,指令出一軍就可,或者通知緝捕司的八品緝捕使安多丞就可,現在這個情況……

風適對政治極是敏銳,當下就站起身來,在房間內徐徐踱步。

各司都有規矩,他當然也干涉不得,甚至窺探不得別的衙門的行事,但是如果細細想來,把一些蛛絲馬跡串起來,那就難說了……

想了半刻,倒串起了一些線索,卻對這個最後目的無法了解,不過,又走了幾步,思索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了這落井山,處於安昌省到魯南省之間,難道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要先剿匪,又逼著匪徒流串到魯南省,而藉機入兵?

想到這裡,他皺起眉,之前他就覺得李睿現在羽翼豐滿,現在更是覺得。

軍屯五萬戶,現在雖然人丁還少,稍過幾年,就是五萬大軍,而且還不斷的增加中。

李睿練兵之狠,他是親眼目睹的,身為二品大員,還親臨軍營,一起操練,這在太平時光就太過招嫌了,在這種亂世開端,真正知道者,想不起疑心都難。

他曾經入得軍中一觀,只見軍中秩序森嚴,號令無二,特別是大練兵時,除了操練時的命令和軍歌,既然再無異聲。

這已經是一等一的強軍,風適當時,深深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令行禁止,聞鼓則進,聞金而退,果已經得孫子風火山林之要。

得天下者,士、軍、糧。

西南雖然糧食不足,但是軍屯也解決了一半,而且,現在商務司暗接數百商家,連南達北,流入大量糧食,這對許多人已經不算是秘密,這糧已經基本上解決了。

軍之字,在風適看來,除了蠻司騎兵外,天下能與之匹敵者並不多了,可稱一等一的虎狼之師了,雖然數目還不足,但是這也日後可增。

至於士子之心,李睿著得六書,名傳天下十數年,雖然未必是人人都贊同,但是也是聲隆士林,日後在「士」這方面,根本不是問題。

想到這裡,他隱隱明白了這次調兵的用意,心中也不由戰慄,畢竟大楚二百年正統,深入人心,等閑那敢如此。

他眼神陰晴不定,再走了幾步,卻想起了朝廷。

想到朝廷,他就心中一嘆,現在朝廷,高明統挾天子以令諸侯,而諸王卻奉詔不退,聯軍進逼帝京,已經打了大半年,再繼續下去,這社稷的國本,就難說了……

與人不能無私,只要想起皇帝才一歲,才起的一點心思,就冷了下來,皇帝才一歲,那就算他日後二十歲能真正掌權,也必須等二十年。

自己三十五歲了,潦倒之身,哪能再等二十年,而且,多半是幼主登基過後數年,就是高明統進行禪讓登基……按照現在的形勢,朝廷是萬難撐的過二十年。

罷了,既然自己受請出幕,這李睿與自己有著知遇之恩,而且他也有著問鼎天下的實力和可能,年紀也不大,三十六歲,正是男人黃金歲月——這也是天意。

風適怔了半晌,已經下了決心——遇明主,襄大事,垂青史,蔭妻子,大丈夫之平生所願,而一國亡,必有一國興,躬逢其時,也算是百年不遇之機。

漸漸地,心思就變了,把自己和李睿定位修正了一下,這一修正,原本許多迷糊不清的地方,就漸漸通明了。

有了奉明主而立大功之心,他卻細細思考,片刻後,他卻低聲說著:「哎,此時還不到,吾當要勸勸主公!」

「來人呀!」他就朝外喊了一聲。

沒有多少時間,進來一個親兵,風適就笑地說:「我這會就去拜見撫台大人,有什麼人來找我,就如此說罷!」

「是,大人!」

見他應了,風適也不遲疑,就出門找了一輛馬車,直向著幕府門口開去。

到了門口,以他的身份,自然直進府內,問了人,卻說撫台大人正在辦公,當下直到了門口,問了好,得以進入。

「哦,風適,你有何事……哦,有事要私下稟告?等會吧,一起用餐再說罷!」

方信執筆在批示著文書,身為一省數十萬軍民之主,這文書自然也很多,一邊批著,一邊頭也不抬地說著:「你稍等會,就在那邊坐。」

「謝主上!」風適這二年來,到這裡也來過許多次,但是此時心態一變,就不敢直直而坐了,只是斜簽著身子坐下,以示著恭卑之要。

他是讀書人,深知禮法的重要,上位者的寬容,並不意味著下位者的不恭,只是坐在這裡了,不由想起讀書人十年寒窗,夢魂縈繞以求的金玉滿堂、起居八座——這是人之常情。

如果此人真有暗吞天下之志,那與之相比,就微不足道了。

正尋思著,就聽見咳嗽一聲,收神看去,見方信已寫完了公文,就笑地說著:「風適,你等久了,走吧,一起吃餐。」

說著,就下了身,到了一處側殿,方信生活很有規律,見他進去,就立刻有侍女上前。

方信吩咐地說著:「今日,風大人有話與我說,就不要一起來了。」

侍女應了一聲,片刻之後,宴席就擺好,二人入座,風適不動聲色,目光一掃,見得桌上,不過七八道菜,式樣也多是家常。

當然,這不是怠慢,大家都知道,方信以前好美食,但是自上任巡撫,掌一省軍政以來,就如此用餐。

二人拿箸,略喝酒吃菜,方信就笑地說著:「風先生一向有大才,平時處事也素明快,這次專門來找我,想必有大事與我說來。」

「是,主上,今日下官前來,是冒死說話,想與主上說今世之道。」

方信漫不經心的笑意,頓時凝固,並且轉為端容,慢慢將箸放在桌上,不喜不怒,不疾不徐說著:「願聞其詳!」

「天下崩亂,先帝早崩,遺詔說高相弒主,雖不中,也不遠矣!」風適也放下筷子,靜靜地望著方信。

方信端坐,凝神傾聽。

就風適說著:「先帝仁孝誠敬,明理精一,如是能親政,或可治亂於陰陽運行,然無論何因,卻已早崩,這或是天意!」

方信聽到這裡,頓時上了心,身子一傾說著:「風先生,你說下去!」

「下官讀書數十年,也曾略明聖賢之道,昨日讀書,卻翻到了孟子一章,裡面說著——仲尼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下官仔細揣摩,掩卷嘆息,是有少明,這句,卻正是今世之道也!」風適認真的說著,眼睛直盯著方信。

聽到這裡,方信就心中一驚,始作俑者,其無後乎,這出於《孟子·梁惠王上》:「仲尼(孔子)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為其象人而用之也。」

難道此人暗中得知一些消息,卻來責與他?不過方信卻也一時不動聲色,聽他繼續說下去,看他到底有何要意要說。

「高相不顧明宗之恩,專權橫行,更至於危害先帝,可所謂失道,致使天下紛亂,百姓流離失所,道死者不計其數,其是始作俑者,待得日後宇內重新混一,其人必遺臭千年,其族必覆滅耳。」

「無論先帝之死,與之是否有關,都不免此禍,現雖行機密,然後世安能不知?大人可見篡權者能長保乎?何也,得國不正,天下不服矣!」

聽到這裡,方信卻是點頭,的確,高明統的權力基礎,來自於朝廷,反過來篡權篡位,自古以來,從沒有長久的,這個世界也知道的王莽、曹操、司馬懿、楊堅,都是如此。

這個世界不知道的趙匡胤,雖然杯酒釋兵權,瓦解了危機,但是卻也導致國運不昌。

「今諸王並起,創宗室起兵之大例,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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