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編 歐亞大陸的古典文明(公元前1000年-公元500年) 第十一章古典文明的終結

古典時期,偉大的希臘、羅馬、印度和中國文明,在歐亞核心區後統治地位。然而,邊遠地區的游牧民,最終踐踏了這些文明,從而根本改變了世界歷史的進程。在這些帝國貌似堅固的外衣下,潛伏著必將導致衰微和最終崩潰的禍根。技術停滯不前,生產力受阻,使古典文明在3至6世紀遭到蠻族的猛烈衝擊。

游牧民的入侵所造成的影響因地而異。中國北部和印度北部雖遭蹂躪,但仍保持了各自獨特的文明;中國南方和印度南方,因與游牧民族相距遙遠而幸免於難;拜占廷和波斯帝國勢力強大,足以擊退侵略者;而西方卻長期屢遭日耳曼人、匈奴人、穆斯林、馬札爾人和維金人的侵略,因此,其舊秩序遭到破壞的程度,比歐亞大陸其他地區遠為嚴重。然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正是這種破壞,成為西方在近代走在世界前列的基本原因。因為在舊文明的廢墟中,能產生出一種嶄新的文明,一種更能適應變化中的世界的需求的文明。本章將敘述古典文明的意義及其衰落,闡明西方開始走向世界統治地位的情況和原因。

一、古典文明的歷史意義

明確地說,古典文明同上古文明一樣,都是建立在階級分化的基礎上。歸根到底,它們都依賴於農民群眾的勞動,正是農民群眾的勞動,提供了維持統治者生存的剩餘產品。

歐亞大陸各文明地區,儘管在細節上彼此不同,但總的社會結構還是相似的。社會的頂層是統治一切的國王和皇帝。下一層是貴族和高級官吏——古羅馬的元老院議員、伊朗的武士貴族、印度的王子和中國的諸侯和大臣;另一特權階層是祭司集團,如:印度的婆羅門、伊朗的祅教增、基督教教士以及儒家世俗文人。再下一層是遍及各地、從事製造業、採礦業、批發零售貿易、交通運輸及施放高利貸的貿易者和商人。而在這座金字塔的最底層,是占人口絕大多數的農業勞動者和手工業者,他們中間有些是自由民,其餘都是農奴或奴隸,兩者間的比例隨地區和時代的不同而變化。

在這一般模式中,希臘最初是個例外,它由各小城邦組成,沒有通過選舉產生的地方行政官和以市民大會及議會為基礎的政府。希羅多德把這些共和制城邦和同時代的波斯帝國作了鮮明的對照,後者由專制君主統治,下設地方總督管轄各行省。然而,希臘的這一例外是短暫的。的確,澤爾士未能征服希臘,亞歷山大卻征服了波斯。但這並不意味著希臘城邦的勝利,因為亞歷山大及其繼承者採用了波斯專制統治的方式、方法和制度。同樣,在羅馬,專制君主取代了共和派,他們通過希臘化王國,以波斯和埃及為模式,建立起一個龐大的帝國官僚機構。君士坦丁時期,羅馬帝國與其說象伯里克利的雅典或西塞羅的羅馬,不如說更象波斯帝國。

與社會階層的形成密切相關的是經濟差別的形成。貧富懸殊比比皆是。特權階級窮奢極侈,城鄉廣大勞動者則貧困悲慘。下面這段話,選自公元1世紀中國漢代的一篇散文,它是當時古典文明國家中廣大農民貧困處境的典型而又真實的寫照:

我們不妨將人民大眾這種艱難貧困的生活,與下文中所描寫的富人的優裕生活作一番比較,此文根據漢代一份資料改編而成:

在各文明中,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水準,必然意味著兩種迥然不同的文化。隨著古代文明的到來,鄉村的低俗文化和城市的學校、廟宇及宮廷的高雅文化,取代了新石器時代的同一的文化(見第六章第一節)。古典文明時期,文化上的分歧仍在繼續,這時,歐亞大陸所有高雅文化的核心是那些「聖書」——伊朗《亞吠陀》經解合刊、印度的《吠陀》、佛經、中國的諸子經典,以及基督教的《舊約·新約全書》。由於這些經文是知識的基礎,因此它們統治著教育,而這種教育往往帶有死記硬背和一味墨守成規的特點。中國的考試、印度的辯論、希伯來人和基督教的師生對話,都是用來測驗學生對某一指定的知識體系的掌握程度。

這些聖書還用來向人們灌輸忠誠和服從的思想。任何拒絕接受官府訓令,或反對社會制度的行為,都被認為是不恕之罪,今生來世均將受到懲罰。在所有高雅文化中, 「地獄」佔據著極為突出的地位,是那些敢於反對世俗或宗教首領的人們的永久集中營。一般說來,來世受懲罰的威脅極其有效地維持著社會現狀。不過,各地農民的戲謔話表明,並非所有的人都是盲目的信徒。印度北方就流行著這麼一句俗語:「世上三個吸血鬼:跳蚤、臭蟲、婆羅門。」

古典文明的低俗文化,和古代文明的文化基本相同;與農田、作坊及家庭的日常工作有關的經驗知識,大體上還是一樣。為平息或控制可怕的超自然力量,各處都有相似的儀式、典禮和迷信活動,而這些東西與高雅文化所信奉的正式的宗教信仰沒什麼關係。例如:印度農民對破義擬中富有哲理的玄虛闡述一無所知,但都知道殘忍的妖怪、食生肉的吸血鬼和夜間出沒人世、嘴裡噴火、吞噬死屍腐肉的魔鬼。同樣,有位研究中國宗教的學者這樣評論道:

西哥特人國王阿拉克里二世編纂的羅馬法彙編早期手稿中的一頁。這一頁畫的是一位蠻族國外、一位主教、一位伯爵和一位公爵。象這樣一部法規彙編有助於維護羅馬法中的各項原則。

這件事清楚地說明各古典文明保持到近代的原因。只是由於西方的分裂擴張主義,古典時期的哲學、宗教和社會制度才開始在歐亞大陸各地區衰退。即便如此,這些宗教、哲學和社會制度今天仍富有極大的生命力,羅馬法律和羅馬天主教會在西方、印度教及種娃制度在印度延續不斷的生命力,恰好說明了這一點。

二、衰落的根源

諸古典文明之所以能保持其同一性,是因為它們都是農業文明。或換句話說,幾千年來,它們始終處於生產技術停滯不前的狀態之中。約翰·梅納特·凱因斯察覺並著重強調了這一停滯狀態:

凱因斯這一論點是完全有道理的。事實上,文明之前的新石器時代,技術已明顯成熟。正是在這一時代,人們發明了帶輪子的車,帆船和犁,發現了冶金化學工藝,計算出準確的陽曆,學會了怎樣使用畜力和利用風力。城市革命後,這一急速發展隨即受阻。以後幾千年中,只有三大發明具有重大意義,能與早期的發明相媲美,它們是:鐵、字母和鑄幣。意味深長的是,這三者都不是發明於尼羅河流域,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流域這些古老的文明中心,而是發明於束縛較少的邊緣地區,即:高加索山脈的邊沿地區和愛琴海沿岸的商業城市。

除這三大發明外,這一時期的進步都以早期發現為基礎,只不過是進一步提高原有技術,或擴大其應用範圍而已。儘管這些不大的改進能產生極大的效益,但在許多情況下仍被人們所忽略。例如:上古時期用於套牛的挽具,當時被用來套馬,這樣,馬在拉重物時容易窒息,結果至少浪費了馬匹三分之二的力氣。直到中世紀,一種合理、實用的挽具才被發明。在此之前,馬匹僅用於運載較輕的貨物,而沉重的貨物則靠人拖運。在描繪建造金字塔和塔廟的古代雕刻品中,成千上萬的人搬運石頭的場最便可證明這一點。再如,公元前1世紀,在小亞細亞和中國出現了水磨。這一發明對長時間從事碾米勞動的婦女和奴隸來說,可能是一個大大節省勞力的裝置。可是,直到4世紀,羅馬才建造水磨,即使那時,也較為罕見。

意味深長的是,唯有戰爭提供的動力,能稍微抵消這一普遍存在的技術上的蕭條狀態。希臘人發明了精巧的帶有棘輪裝置的石弩,靠滑車驅動的輪式攻城車合,以及所謂的「希臘火」(公元8世紀),即一種能有效地燒毀敵船和攻城機械的汽油燃燒劑。但這些發明顯然不能創造財富,不能解決文明古代的基本經濟問題。

既然新發明沒有提高勞動生產率,那麼,只有靠開墾荒地,或靠征服和剝削增加財富。但未開墾的土地畢竟有限;富饒遼闊的地中海盆地,由於日益嚴重的大面積土壤侵蝕,已不再是主要的產糧地。同樣,帝國也不可能無限擴大,因為有些嚴格的界限,憑藉他們的軍事技術水平是無法突破的。於是,當軍事和官僚機構急速發展,給生產力造成過大壓力時,必然會出現報酬遞減的情況。如上所述,當時開始了惡性循環,尤其在漢王朝和羅馬帝國衰亡之際,這種情況更有證可查。捐稅提高,貧困增加,激起了城鄉的暴動,從而招致蠻族入侵。最終,不是內部起義成功,就是外來侵略得逞,或兩者兼備。因而形成了近代史前帝國歷史周而復始的性質。一位歷史學家分析了羅馬帝國衰落的原因,最後著重強調了它的技術落後。他說:

歷史清楚地表明,只有發展技術,為帝國大廈提供必要的經濟基礎,才能打破這種惡性循環。但技術已瀕於崩潰,其根本原因是,各地統治集團只知道剝削現有的財富,不知道開發新的生產力,創造更多的財富。就建造金字塔、塔廟、天主教堂和宮殿所消耗的大批人力、物力而言,顯然可見,統治者從農民身上榨取了大量的剩餘價值。但是,技術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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