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中國教育制度與教育思想-6

宋代特矯唐弊,公私教育皆特盛。其先則自社會私家教育開始。如范仲淹、胡瑗、孫復,皆先在寺廟中成學,再復從事於社會下層之私家講學事業。范仲淹繼戚同文在睢陽書院,孫復在泰山書院,而以胡瑗在蘇州湖州書院講學為尤著。其在湖州,分設經義、治事兩齋,儼如今大學之文理分院制度。經義齋培植通才,治事齋指導專長。一時人才紛出。朝廷詔下蘇湖取其法為太學制度,並召瑗為教授。宋代之國立太學,乃採用社會下層教育成軌,此亦難得。

當時所謂書院,亦漸由私立變為公立。宋初有四大書院,皆不由政府創建,其後乃如僧寺,亦受政府賜額。又如范仲淹在睢陽書院講學,乃由晏殊延聘,胡瑗在蘇湖書院講學二十餘年,乃由范仲淹、滕宗諒延聘,地方有賢長官,始得延聘名師,書院乃得美譽,學者竟集。一時聞風繼起,州縣皆興學。然在神宗元豐時,天下諸路州府學官,凡得五十三員,可謂寥落已甚。蓋書院之主要條件仍在師資人選。惟其注重師資,於是有制度亦等於無制度。因良師不常有,未可必得。若為師者非其人,則學者裹足不至。即有至者,學校風聲亦不佳。故每寧缺毋濫,空有建築,不成學校,地方教育終於時興時輟。

宋代太學,在神宗時立三舍法。始入學為外舍,定額七百人。升內舍,員三百。內舍升上舍,員百人。月考優等,以次升舍。略如近代學校有年級制。然太學既由政府官辦,政污則學敝,三舍製備受詬議。要之,在中國教育史上,官辦教育亦終不為人重視。

故宋代政府,雖刻意興學,而當時教育勢力,則終以私人講學為盛。但其時門第,僅有呂、范兩家,已在社會無勢力。理學家崛起,乃與寺院僧侶爭取教育權。其先如二程在伊洛,橫渠在關中,風氣初開,聚徒不盛。然彼等之講學故事及講學精神,則大堪與戰國諸子媲美。要之是私家自由的,不受政治影響,亦不為門第與寺院所拘束。下及南宋,如朱子、象山,講學始盛,蔚成一時風氣。即地方長官興建書院,亦必奉祀社會先賢,亦如寺院必奉祖師佛像。而尤以濂溪、二程三人,幾於為大多數書院所奉祀。

書院又稱精舍,精舍之名,其先起於東漢儒家之私門授徒。其後僧侶所居亦稱精舍,最後理學家講學又用此名。可見中國中古以來之社會教育,乃由儒佛兩家迭興迭衰,即此精舍一名,亦可透露其中之消息。而中國教育,實際即以代宗教教育之任務,亦由此可見。

在當時,復有一事值得注意者,乃為皇帝宮中之經筵講官制。王室教育,遠自秦始皇帝使趙高教少子胡亥,漢高祖使叔孫通教太子孝惠帝,即已開始注意。此下賈誼力主太子教育之當鄭重,實為漢代崇獎儒學啟其機運。因重教育,則必重儒術。景帝武帝皆有師,而武帝師王臧,乃儒生。武帝尊儒,乃受其幼學影響。賈誼、董仲舒皆為王子師。而東漢明、章二帝在宮中為太子時之尊師向學,尤傳為歷史嘉話。但宋代則帝王亦從師,乃有經筵講官之設置。經筵一名,亦始佛門,但宋代則有侍講侍讀諸臣為天子講學之稱。王荊公為侍講,曰:「臣所講是道,帝王當尊道,不當立而講,帝王坐而聽。」神宗依之,許其坐講。及程伊川為講官,亦爭坐講,哲宗亦許之。厥後明、清兩代,皆有經筵進講。以及歷史上東宮教育太子之制度,皆值注意。

元代蒙古入主,中國文化傳統只在政治上受屈,在社會上則依然維持。而許衡為國子師,所教蒙古族人侍御貴近子弟,後皆為重臣。此亦可謂乃受中國傳統教育制度之影響。而書院尤遍布全國,較之南宋時代更增。雖未必各處常有名賢主講,然一時名賢,則借書院為躲藏,中國文化命脈,實賴以傳遞。故明初開國,朝廷文風,轉較漢宋遠勝,惟唐初乃差堪相擬耳。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