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雨亭已經3個月沒有參加文化沙龍的聚會了,轉眼已是滿目金黃的秋天。北京城像是鍍上了一層金黃,那些黃護。赤楓,紅得像火炬,點綴在黃葉紛飛之中,使這古老的都城饒有特色。秋天是收穫的季節。芬芳從普陀山回京後,與雨亭接觸日益頻繁,經常出入商廈、劇場、電影院和公園,她在文化上也有了很大的長進,廣告詞寫得有聲有色。她的個體公司主要承攬廣告業務,因為這不需要太多投資,而且運作起來芬芳可以充分施展自己的社交才能。現在,雨亭深知芬芳是一個憧憬幸福、追求歡樂的女人;她未必知道丈夫有外遇,只知丈夫疏談自己,認為丈夫已把主要精力轉移到事業之中。雨亭想,他不能把那天晚上聽到的一幕告訴芬芳,他恐怕芬芳經受不住這種打擊。芬芳這樣的女人未必承受得了這種打擊。一想到這裡,雨亭內心不禁增加了幾分對芬芳的愛憐。

這天晚上,芬芳邀雨亭到青年湖公園的一個卡拉OK歌廳跳舞。芬芳喜歡穿深色衣服。這天晚上,她穿了一件藏青色的夾克,一條藍色西褲,一雙黑色高跟皮鞋,儘管她個子不矮,有1米63,但她喜歡穿高跟皮鞋。

雨亭跟她唱了一首《明天你是否依然愛我》,然後坐下來。服務小姐端上兩杯熱咖啡。廳內光線昏暗,客人寥寥,芬芳邀雨亭跳舞,跳了幾步,雨亭總是不小心踩芬芳的腳。

「朽木不可雕也。」芬芳嘆了一口氣,回到座位上。剛坐定,一個文質彬彬的男士走過來邀舞,芬芳站起身跟他跳起來。那年輕男士舞步嫻熟,舞姿瀟洒。芬芳與他對舞,翩飛如燕。

原來芬芳是跳舞高手,可惜我「是塊朽木」,雨亭暗暗想。

芬芳與那男士跳舞時,一雙眸子不時瞟著雨亭。

過了一會,那男士牽過芬芳的手,靠近她,跳起兩步舞,漸漸地越貼越近,以至雨亭看不見芬芳的臉龐了。男士用臉枕著芬芳的臉,雙手箍緊她的腰,還不時吻吻她的頭髮。

雨亭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不願再看下去,站起身,扭頭走出了歌舞廳。

凄冷的月光落灑在平靜的湖面上,周圍樹林黑黝黝的一片。雨亭惆悵地望著湖面,有點茫然。

芬芳追上了他,她有點氣喘吁吁。

「你生氣了?」她問。

雨亭沒有說話。

「舞場嘛,總該給人家一個面子,他是對外經貿大學的學生,說起來比我歲數還小呢?」

「你一點不給我面子。」

芬芳來氣了,「你跟我是什麼關係?給你什麼面子?我丈夫都不管我,你管我?」

芬芳的胸脯一起一伏,頭髮在風中飄動著。

雨亭沒有說話。他能說什麼呢?他向樹林深處走去。

芬芳跟在後面。

走了一程,芬芳不走了,站在那裡。

雨亭也停住了,回過頭來。

「你怎麼了?」他關切地問。

「我有點冷,別往前走了,我有點害怕。聽說晚上這裡經常有劫盜的。」芬芳的聲音有點發顫兒。

雨亭走近她。月光下的芬芳更顯得楚楚動人,有一種凄涼美。她的一雙大眼睛清澈如水,一望無底。墓地,雨亭產生一種衝動,熱血沸騰,恍恍惚惚,朦朧中下意識地摟定了芬芳。

芬芳一動不動,身上彷彿沒了熱氣,像個冰人。

雨亭發狂地吻她,感到她的臉也是冰冷的,她像一尊冰雕。

「咱們做情人還是做朋友?」芬芳像是自言自語地問。

「做情人!」雨亭脫口而出。

「做情人太累,沒有長的。愛情這種東西,有高潮,也有低潮。做朋友,友誼地久天長。」

她說這些話時,顯得發鎮定。

雨亭一下子僵住了,他不好意思再擁她,一隻手鬆開了,另一隻手也鬆開了。

雨亭好久沒參加沙龍的活動了。這天是周末,新穎開車接他去黃秋水家聚會。在沙龍的所有女人中,除了露露就是新穎有錢。新穎自己有一輛歐寶轎車。老慶曾經神秘地告訴雨亭,新穎「傍」的大款是台灣鉅賈,可是一直沒「偵察」出來那位大款到底是誰。新穎總是來無影無無蹤,誰也不知她家住哪裡,出身什麼門第,究竟在長城飯店裡的哪家公司工作。她只給朋友們留下了一個漢顯BP機,手機號也不告訴任何人。她是兩年前牧牧在東四老麥台灣婚紗影樓認識的。當時新穎做影樓的特邀模特正在拍照,牧牧陪一個親戚也去照像。當新穎穿著時髦的雪白婚紗從樓上下來時,在場的人都大吃一驚,以為是天仙下凡。就這場合牧牧與新穎認識了。牧牧就有這種本事,它的媒介是看手相。

新穎在車上批評雨亭無組織無紀律,已有3個月沒參加沙龍活動,是不是最近又有了「艷遇」,雨亭矢口否認。新穎讓雨亭買了5斤黃岩蜜橘,兩人來到黃秋水的家。

當晚的聚會又多了兩個朋友:一位是海外歸來的學子洪強,洪強十分健談,出國前在社會科學院工作,到美國一家名牌大學學經濟學,後來又辦公司,生意失敗回國,目前正在組建新的公司,準備為振興中華盡一份力;另一位是黃秋水的朋友,赫赫有名的青年詩人飛天。飛天的名字如雷貫耳。他是目前我國新詩史上發行量最大的詩人,他的抒情寓含哲理,尤其受到少男少女的鐘愛。雨亭僅在幾次詩歌研討會上見過他,但已聽到他的不少軼聞。

雨亭和新穎到場時,露露、銀鈴正在請飛天簽名,洪強正在高談闊論:

「星移斗轉,時空浩渺,滄海桑田。1984年10月10日,鄧小平在會見聯邦德國總理科爾時,說過這樣一句話:『我們把改革當做第二次革命。』耐人尋味的是,中國的第一次革命是靠『農村包圍城市』成功的,第二次革命同樣首先從農村開始進而包圍城市;在飛速發展的世界經濟中,我們處在一個毋庸置疑的被動狀態。世界性的新技術革命要求我們從經濟的技術結構、組織形式、管理制度等各方面對傳統的體制進行大膽改革。否則,我們將再次失去經濟起飛的機會。」

「好!」老慶叫道,「說得好,頓開茅塞,頓開茅塞!喝了幾年洋墨水,水平就是高,實在是高!來,喝杯茶,潤潤嗓子。」

洪強正在興頭上,又見雨亭與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進來,更來了勁兒,「咕嘟嘟」喝下老慶遞來的茶,又振振有辭地講下去,「改革大潮推動著中國人精神上的解放,人的解放才是生產力最根本的解放,人的解放才是中國改革成功的希望之光。這場革命不僅要改變經濟模式,而且震撼著同經濟改革目標相摩擦的觀念。如今,中國人在改革的撞擊和摩擦中正日益摒棄著盲從和崇拜,進行著新的思考和選擇。」

「講得好!」黃秋水拎著一隻酒瓶子叫道。

「19世紀一位哲人斷言:一個民族在世界歷史上只能有一次創造新紀元。世界歷史開始於中國,太陽曾經在這裡升起,然後又一去不復返地沉沒了。這是黑格爾的話。說得傲慢、武斷,然而卻又令人怦然心動。是的,中華民族曾是一個開拓的民族,漢武帝的鐵騎改變了匈奴人的歷史軌跡,造成歐洲民族大遷徙。以小農經濟為基礎的封建專制和愚昧,統治者的殘酷壓迫和剝削,曾使中國失去了世界近史上的歷史主動地位。但是,黑格爾關於中國已經沉沒的聳人聽聞的預言和結論並沒有言中。陰極而陽生,否極則泰來。東方哲學這一更古老的命題正以實踐來與黑格爾雄辯。當陳天華憤而投海之時,當鄒容大義凜然寫下『苛利國家生死之,豈因禍福避趨之』,而走上法庭投案的時候,他們所代表的一代先進中國人本身就證明,創造世界新紀元的巨大生命力和開拓精神,並沒有離開東方。一個愈挫愈奮的民族,是不可能萬劫不復永遠沉淪的。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力,自勝者強,正視現實是改革現實的第一步,中國共產黨開始了對自己最深刻的審視,只有社會主義改革,才能奪回歷史主動權;只有社會主義改革,才能使中華民族振興!」

「太精彩了!」新穎發出一聲驚嘆。

「我們的沙龍越來越壯大了,應當多吸收一些像洪強這樣的精英,飛天這樣的才子。」黃秋水感嘆地說。

雨亭見洪強有40歲模樣,墩墩實實的身體,正方臉,戴一副黑框眼鏡,顯得有幾分敦厚;飛天30多歲,既長得端莊秀氣,文雅不俗,又顯得沉穩冷靜,不像他的詩歌熱情澎湃。

吃飯時,黃秋水高舉酒杯,說道:「咱們是梁山伯好漢一百單八將,大家要大碗大碗喝酒,大塊大塊吃肉,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露露響應道:「對,黃老說得有理,咱們提前進入共產主義。」她先用筷子夾了一大塊豬頭肉塞到嘴裡。

飛天一聲不吭,細嚼慢咽。洪強坐在新穎旁邊,興緻勃勃。黃秋水道:「今天大家到我家裡聚會,我就是盟主,露露也得聽我的。」

露露白了他一眼,「您歲數大,當然聽您的。」

「大家誰也別門頭吃喝,我建議,讓老慶給咱們侃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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