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周末的這次聚會顯得有點沉重,大家都捨不得夏君離開沙龍。吃完飯同坐卡拉OK機前,儘管歌曲空放幾輪,無人有心唱歌,還是牧牧打破了沉悶的氛圍:

「你的生命無緣無故的開始,你赤身裸體來到這個世界,你實際上一無所有,即使你生於帝王之家,即便你是億萬家財的法定繼承人,你仍然一無所有,赤條條來,赤條條去。」

銀玲道:「看來牧牧已經悟到真諦了……我呢,我現在就像是站在山巔上,人世間就像半山腰上的一個小圈子,什麼名啊利啊色啊,再清楚不過了。」

露露笑道:「你真『眼底雲煙過盡時,正我逍遙處』了。」

老慶問夏君:「你就要到美國去了,你到美國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夏君想了想,說:「我要學會開車,買一輛汽車,在大原野縱情馳聘。」

「這在中國也能做到。」雨亭道。

「人家是比較一下東風和西風有什麼不同。」牧牧道。

老慶嘿嘿一笑,「夏君,我看你最大的願望是找一個洋丈夫。」

夏君嘴一撇,「我到美國即使找丈夫也會找華人。」

露露把拳頭一揮,「對,『洋裝雖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國心!我的祖先早已把我的一切,烙上中國印』。」

新穎說:「我倒主張世界人種大串聯,中國人里也有劣種,美國人里也有良種,美國本身就是一個雜交國家。」

牧牧說:「我反對。」

「反對什麼?」黃秋水來晚了,一陣風卷進來,手裡捧著一撂詩集。

「抱歉,來遲了。我剛才到出版社取詩集去了,這是我的新作,人手一本。」

黃秋水把《秋水詩集》送給大家。

「簽上名,有簽名才值錢。」老慶叫道。

「都簽好了。」黃秋水跑進衛生間,拽了一塊毛巾擦著滿頭大汗。

露露一見,尖叫一聲:「唉喲,黃老,那是我的擦腳巾!」

「唉喲,我就覺得怎麼不對勁呢!」黃秋水又跑進衛生間,換了一條。

牧牧對老慶道:「你看黃老,大作又出一本,可你老是空想。」

老慶反駁道:「我是思想家,瓜熟蒂落,水到渠成,還沒到橫空出世的時候呢。」

牧牧瞥了他一眼:「我看得下輩子了。」

黃秋水道:「牧牧,你也別擠兌老慶,人各有志,阿基米德曾經說過:『假如給我一個支點,我能夠把地球撬起來。』人生的支點是什麼?是機會,機遇。機遇可以使個體的生命與歷史正面相遇,從而使一個人的生命燦爛地照亮那段歷史。」

雨亭道:「能夠設機造遇的人,才是生活中的強者,才是創造性的人物。當一個人在機遇來臨時,抓不到它,他的生命註定平庸,默默無聞;當一個人不能設機造遇,牽動各種力量,把勝算在握的機遇創造出來,他同樣註定幹不了大事業。機遇當然可以如守株待兔者那樣等來,但那是千載難逢。只有創造機遇的人,才是把握命運的人。」

露露贊道:「雨亭的話真是高見,都可以寫一部《機遇論》了。黃老不屬於守株待兔者,算是創造機遇的人,他孜孜不倦地寫詩,投稿,最終創出一片天地,在中國詩史上也算有一張紙了。老慶,你是不是守株待兔之輩呢?」

老慶咂巴咂巴嘴:「我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好了,不談這個了,咱們跳舞。」老慶拉起露露來到門廳,隨著舞曲翩翩起舞。

黃秋水把燈光調暗一點,叫道:「大家都跳起來!」他邀了銀鈴。牧牧拉了新穎。不善舞步的雨亭對夏君道:「你就要走了,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咱們也跳一曲吧。」

夏君點點頭。雨亭牽了她的手,她的手冰涼;兩人來到露露的卧房裡跳起來。

夏君的雙手依然冰涼,胸脯一顫一顫。

音樂容易使人陶醉,使人相通;漸漸地,倆人之間有股什麼東西在溶化,夏君情不自禁地偎緊了雨亭。雨亭聞到她那女性的呼吸,感到醇美香甜,有點不能自持。兩個人雖然跳著兩步舞,但是和擁抱幾乎沒有了區別。忽然,夏君的身體觸電般地顫抖,她把滾燙的嘴唇顫抖著湊近了雨亭的嘴唇……長久的吻,時間彷彿停止了,空間也消失了……雨亭更加擁緊她,但是又彷彿生怕捏碎了一隻美麗的小瓷瓶。

這時,門鈴響了。雨亭拉開門,阿毛扛著一箱啤酒走進來。

夏君走了,她裹挾著黃土地上的塵埃走了。

雨亭明白,夏君是由於情感上的失敗才離開這個可愛的國度,否則她是絕對不會走的。他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執拗這麼倚重情感的女人。

他還記得她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我不敢再跟有婦之夫產生親呢的情感。」

她是一個好女人。

夏君從此杏無音訊,沒有書信,沒有電話,沒有傳真,像所有的昨日一般消失了……

雨亭復又成了靠靠細雨中的涼亭,朦朦朧朧,若隱若現。

不過,這種惆悵很快就被另外一個女人化解了。

這天上午,雨亭正在編輯部審稿,接到芬芳的電話:「雨亭,自從我們見面後,你為什麼不邀我呢?是我太沒有魅力了嗎?」

「哦,不,我最近工作太忙,一直想著要跟你通電話。我手頭還留著你的名片呢。」

「胡說,我沒有留名片給你,我至今沒有印過名片。」

雨亭知道謊言被對方揭穿,一時忘記芬芳並沒有留名片給她。

「十分抱歉,我把你的呼機記在電話本上了,名字前頭還畫了一個三角符號,說明你是我重視的朋友。」

「你呀,大大的狡猾。」芬芳的笑聲不知怎麼顯得較沉悶,像老太太的聲音。她聲音原本有點沙啞,可能她這種聲音在電話中容易顯得缺少魅力吧。雨亭這些天一直忙於為夏君送行,無暇顧及其它;另外,從感性出發,他也不太喜歡芬芳,覺得她多少有點裝腔作勢。

芬芳約雨亭當晚7時在國際藝苑二樓西餐廳吃飯,屆時向他請教有關文字方面的問題。雨亭知道她是高中畢業,給他留姓名時字跡歪歪扭扭,像是初中生寫的。

位於燈市西口的國際藝苑為著名畫家劉藝先生創辦,是文人雅士常聚之處。苑內燈火輝煌,壁上多掛名人字畫,古色古香,典雅古樸。

芬芳比雨亭先到,已揀了一個座位坐下。看到雨亭來了,她微微一笑。

「詩人來了,真是準時。」

雨亭坐到她對面。芬芳身穿一件黑色帶白印花的連衣裙,卡著一枚紫玫瑰形的發卡,兩條雪白的臂膀顯得很有彈性。

「喜歡吃什麼,我請客。」

「我有個牛排和蕃茄湯就行了。」

「那不委屈你了?」芬芳眉毛一挑,翻著菜單。「不能讓老師委屈了,今天我正式向你拜師,學文學。」

雨亭憨憨地說:「黃秋水可比我名氣大,名師出高徒。」

「黃老師的詩太傳統了,我喜歡你做的朦朧詩。」

「你怎麼……讀過我的詩?」

「我認識你後到書店買齊了你的著作,說實在話,我迷上了你的詩,因為它含蓄、清新。我記得有一首:

在剝蝕的廊柱之下,

在夢和虛無之間,

你的名字的聲音,

穿插進我不眠的鐘點。

你那瀑布般的長髮,

是夏日的閃電,

以甜密的強親力量,

起伏於黑夜的脊背。

「你的記憶力很強。」雨亭道。

「因為我喜歡。凡是我喜歡的,我都記得清楚。」芬芳平視雨亭,眼睛熠熠放光。「今天我請你來,是誠心誠意拜師。我沒上過大學,可是現在做生意,也需要文化。我連廣告詞、合同書也寫不好,多是手下人起草。另外,做生意太累,有時也想在忙碌之餘用詩來充實自己。」

雨亭想,在各種文學形式里,最能撥動女人心弦的,是詩。女人的心弦像天空與大地間的樹枝,風一掠過,就能彈奏出各種樂音。女人的心像迴音壁,在這裡,誰的呼喚都能聽見回聲。女人與詩是一個整體。女人是詩的源泉,詩是女人流動的生命。

雨亭在以後與芬芳接觸的日子裡逐步發現,她與別的女人不同,她熱愛生活,熱愛生命,沒有一絲灰暗的色彩,也沒有任何包袱。她生機勃勃,就像上了弦的弓箭。是因為她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做後盾呢,還是因為她在生意場上屢戰屢勝?雨亭同過芬芳。

芬芳回答,在生意場上她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屢戰屢勝。這是一個真理。話題轉到他的家庭,她變得有點低沉,但不悲觀。

「我丈夫是搞音樂的。我初見他時,他長相平庸,蓄著又灰又黃的山羊鬍子,高高的個兒,背有些駝,不愛修飾,沉默寡言。當時他沒有成家,同事們勸我給他介紹女朋友,我一連給他介紹了3個,都是女方嫌他長得不帥,又不愛說話,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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