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章

李蓮英走了過來,他斜眼瞧瞧沒有人進來,便對老婦人說:「老佛爺,還有兩個鐘頭,火車就進北京城了。」

老婦人沒有轉過身來,目光仍停留在一閃即逝的樹木上,她的心目中,這段顛沛流離的日子也就像一閃即逝的樹木一樣,這段辛酸與屈辱,驚悸與躁動,就像這落葉,永遠地被忘卻,永遠地被埋葬在這荒冢之中了。

「瑜貴妃怎麼了?」她用蒼老然而遒勁的聲音問。

瑜貴妃是穆宗的妃子,同治十一年大婚,又選了后妃。自穆宗因「雲花」崩逝,慈禧太后所恨的是皇后阿魯特氏,所寵的是初封慧妃的敦宜皇貴妃,而所重的是瑜貴妃。因為瑜貴妃知書達理,極懂規矩,而且稟性淡泊,與人無爭。德性之外,她才具過人,當皇駕倉皇逃遁,宮中人心惶惶,眾人日夕以淚洗面之際,幸虧瑜貴妃鎮靜,挺身而出,指揮太監分頭守護宮門,又撫慰各處宮眷,力求安靜。瑜貴妃還與眾妃及眾宮女相約,如果聯軍闖進深宮,橫加施暴,那就集體自盡,以保潔身。因此她發給宮中女人人手一柄匕首。聯軍進京後,大內歸日軍管轄,一切交涉都由瑜貴妃主持,內務府大臣承命而行,管理得井井有條。宮中不但沒有遭到兵災,宮眷和宮女沒有一個遭到洋兵騷擾,而且居然能保持皇室的尊嚴,這一來瑜貴妃身價百倍,威望日隆。因此,慈禧自然對她存著畏憚之意。

瑜貴妃已成為慈禧的潛在勁敵,是崛起的新的政治對手。剛剛從屈辱、飢餓、乾渴、痛苦的逃亡途走過來的慈禧,又開始面臨新的挑戰,又開始運籌新的治人籬下之術。

李蓮英回答:「瑜貴妃托慶王捎話來,皇宮寢殿後院一點沒有動。」

老婦人聽了,輕輕舒了一口氣。原來在長春宮與樂壽堂後院,慈禧埋著幾百萬兩的現銀,瑜貴妃說這話的意思,是表示這批銀子尚在。

「瑜兒如此能幹,我應該給她記頭功。」老婦人不緊不慢地說著。

「那不成,該記頭功的應當是您,如果沒有您千辛萬苦地拉扯著隊伍出來,而是當了洋人的俘虜,咱大清國不就完了?」李蓮英一邊說,一邊瞅著老婦人的側臉。

老婦人沒有任何錶情,她停了一會兒,又說:「那記二功的是瑜兒,記三功的該是尹福。」

「那李鴻章呢?」

「他的外交不太成功,賠的銀子太多,修頤和園都沒銀子了。」

李蓮英沒有再吱聲,他想:說李中堂沒有在談判桌上撈到便宜,著實有點冤枉,賠銀子的數目最後是太后定下來的,要不是來往奔波,日夜勞碌,李中堂還不至於這麼快過世呢。

李蓮英正尋思著,忽聽火車外面傳來一陣疾馳的馬蹄聲。

他將頭探到窗處,正見一個人騎著一匹棗紅馬飛馳而來。

李蓮英覺得事有蹺蹊,連忙來到尹福所在的第二節花車裡。

尹福已注意到那匹快馬。

騎馬人驅馬飛馳幾乎與火車同一個速度。

尹福吩咐讓火車開慢一些,然後對那騎馬人叫道:「你是誰?為何追這火車?」

那騎馬人氣喘吁吁地說:「我知道一個大陰謀,你們若賞我兩萬兩銀子,我就告訴你們!」

尹福對李蓮英說:「李總管,事情緊急,咱們先給他兩萬兩銀子吧。」

李蓮英疑疑惑惑地說:「不會是詐財吧。」

「看樣子不會,他有幾個腦袋?」

李蓮英回到自己所歇的第五節花車,取了兩萬兩銀子,用包裹裹了,來到第二節花車交給尹福。

尹福把包裹扔給那個騎馬的人,騎馬人滿心歡喜地接過包袱,用手捏了捏,拴於腰間。

「你說吧,是什麼陰謀?」尹福大聲地問。

騎馬人說:「前面大橋上的鐵軌讓人扒了,火車會翻車的。」

他說完,一拍馬屁股,飛快地往回奔去。

尹福問道:「是誰扒的?」

騎馬人已無蹤影。

尹福急忙吩咐司機停車。

李蓮英嘟囔道:「我看他像是個詐財的,這兩萬兩銀子算是白送他了。」

尹福與李蓮英帶著十幾個侍衛下了火車,朝前一望,在幾里地之外,果然有一座橋。他們走了一程,來到橋上,果然見橋上的一些鐵軌被扒下來扔到一邊。

尹福道:「火車到這裡,肯定會翻到河裡去,真是危險。」

李蓮英道:「八成是那個騎馬人先扒了鐵軌,再來敲我們的竹杠,這不是在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嘴裡拔牙嗎?」

尹福為難地說:「咱們是門外漢,再說也沒有工具,怎麼修呢?」

李蓮英跺著腳道:「都是李鴻章、左宗棠他們這些人鬧著辦洋務,修的什麼鐵路,我看這火車還沒有老車舒服、保險。」

尹福道:「我記得車上有一個鐵路道員隨同我們前往,快把他請來。」

李蓮英回去了。

一會兒,那個鐵路道員帶著幾個士兵趕來了。

這名鐵路道員檢查了一下這段鐵路,放心地說:「還好,螺絲沒有少一個,如果螺絲、鐵軌讓他們扔到河裡,咱們可就走不成了,只有改乘轎車。」

在他的帶領下,侍衛和兵丁們一齊動手,一頓飯的工夫,便把鐵軌鋪好了。

這時,火車停留的地方傳來激烈的槍聲。

尹福叫道:「不好了,有人劫火車了!」他帶著兵丁、侍衛往回跑去。

這一列車,共計掛了三十多個車廂,除了太后、皇帝、皇后、瑾妃、隨扈大臣的座車以外,大部分車廂裝的是慈禧太后的行李和各省進貢的珍異方物。因車廂有限,東西太多,又加上再有幾個小時就能入京,因此隨行的兵丁和侍衛不足二百人。

尹福趕到火車停留的地方,正見兩側土丘埋伏著的人朝火車射擊。火車上持槍的兵丁、侍衛也朝對方還擊。

酣戰之時,尹福清清楚楚看到第五節花車車廂窗戶處有個老婦人一動不動,瞪眼望著眼前的一切。槍聲和喊聲,她似乎沒有聽見,就像在另外一個世界裡。

尹福朝東面土丘望去,一眼望見一個金髮女郎正在指手畫腳地說什麼。

尹福一眼認出她就是八國聯軍殺手黛娜小姐。

這個幽靈,她終於出現了。

尹福對李瑞東說:「你帶人掩護我,我去幹掉那個黛娜。」

尹福沿著荒草小路,悄悄繞到東面土丘後面。

尹福見一個土匪正伏在樹後朝火車開槍。手一揚,一支飛鏢穿透了他的後背。

尹福爬到他面前,拿起了那支洋槍,朝黛娜瞄準射擊。

「砰!」黛娜搖晃了一下,倒下了。

「不好了,官軍從背後抄上來了!」一個土匪一邊叫著,一邊滑下了土丘。

其他土匪一聽,一鬨而散,爭先去搶停在土丘後面的馬匹,東面的土匪崩潰了。

尹福再去找黛娜,黛娜不見了。

東面的土匪一撤,西面打伏擊的土匪也無心戀戰,邊打邊退。

尹福見清兵人少,不便追趕,吩咐他們上車,火車像脫韁的野馬一樣,向北駛去。

火車通過大橋時,尹福心裡一陣緊張,火車安全地通過了大橋。

李瑞東鬆了一口氣:「真是過五關斬六將,連華容道都過了,險些栽在這裡。」

尹福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但願這是最後一關。」

尹福到各車廂查看一下,發現剛才一場激戰,有二十多個兵丁和侍衛傷亡,皇族和大臣中只有一人嚇暈過去,沒有一人傷亡。

尹福一直走到最後一節車廂,只見有個兵丁正在打盹兒。尹福朝車廂內看去,都是各省進貢的寶物,一箱箱摞在那裡,十分整齊。忽然他發現車廂後面的玻璃碎了,又看到一隻箱子後有一縷青煙裊裊而升……

「哎呀,不好!」尹福大叫一聲,撲向那個箱子,從箱子後拽出一個炸藥包。

那個兵丁已經驚醒,一見炸藥包,大叫一聲,拔腿就朝前跑去。

尹福扯斷燃燒著的雷管,將炸藥包朝車下拋去。

尹福從容地朝前面走去,車廂內不斷有人問道:「炸藥包呢?」

「咱們快逃吧!」

有的兵丁從窗口跳下去,摔斷了雙腿,也有的喪命於車輪之下。

一個胖胖的太監想往下跳,可是身子卻被窗口堵住,醜態百出。

尹福一個個地解釋著,一會兒車廂才安靜下來。

尹福看到剛才那個兵丁發瘋似的又跑出來,他見到尹福,吃驚地問:「尹爺,你還沒有死?」

他顯然是嚇昏了。

一個管帶過來,打了那個兵丁一巴掌,訓道:「擾亂軍心!」

那兵丁嘴巴被打歪了,歪著嘴還叫著:「火車要爆炸了,要炸了,我們跟皇上、皇太后一道要升天了!」

管帶氣憤地抽出寶劍,尹福想攔已來不及了。

兵丁的臉被劈成兩半,他再也喊不出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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