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火車進了保定站。只聽洋鼓洋號,喧鬧盈耳。尹福從玻璃窗中往外望,只見一隊新建陸軍,高擎洋槍,肅立正視;領隊的軍官,出刀斜指。再前面是當地的文武官員,紅頂輝煌,油光滿面。
火車徐徐停下,車門剛好接著月台上鋪的紅地毯。那軍官從地毯旁邊疾趨上車,進門立正,行了個軍禮。
這軍官身穿黃呢子新式軍服,生得十分魁梧,兩目炯炯發光。
光緒隨著唐昀下了火車,步上地毯。
擎槍致敬的隊伍變了隊形,沿著地毯成為縱隊,軍官一聲令下,盡皆跪倒。地毯的另一面是以周馥為首的文武官員,垂手摺腰,站班迎接。
唐昀問那個軍官:「你叫什麼名字?」
「卑職段祺瑞。」軍官恭恭敬敬地回答。
尹福也走下火車,尾隨瑾妃後面,忽然他看到跪拜的士兵中,有個人胳膊一抬……
尹福見勢不妙,猛地撲向唐昀和光緒,把他們撲倒在地……
「砰!」就在此時,槍聲響了,子彈打中了尹福的左肩。
眾人大驚失色,那個叫段祺瑞的軍官拔出手槍,朝刺客連開三槍,刺客倒在血泊之中。
眾人圍到刺客身邊,原來他是段祺瑞衛兵班的一個士兵。
「皇太后、皇上受驚了。」軍官淡淡地說著,攙扶著唐昀登上一輛漂亮的轎車,光緒等人也魚貫而上其他轎車。
李瑞東跑到尹福身邊時,御醫正為他包紮傷口。
「傷得重不重?」李瑞東著急地問。
「不重,左肩探破了點皮。」御醫回答。
行邸布置得十分講究,桌圍椅帔一律用金黃緞子,彩綉五福捧壽的花樣,富麗堂皇,華貴非凡。
周馥換了衣服,率領屬下參見,行了大禮。
唐昀厲聲問周馥:「剛才響槍是怎麼回事?」
周馥搪塞道:「是新軍一個士兵走了火。」
「胡說!走火?槍口怎麼對著我們?」
「軍官正在調查。」周馥有點緊張,額上滲出幾滴汗珠。
唐昀道:「皇駕如在直隸境內出現變故,拿你示問!」
「是,是,我要保證皇駕的安全。」
光緒也道:「太后的話聽清了?」
「聽清了。」
光緒咬牙切齒地說:「皇駕有個閃失,拿你和袁世凱兩人示問。」說到「袁世凱」三個字時,光緒故意加重了語氣。
周馥停了一會兒,說道:「皇太后、皇上一定累了,請先更衣休息,周馥馬上過來伺候。」
中午,有一桌燕菜席送到行邸。唐昀、光緒、隆裕、瑾妃、李蓮英、榮祿、尹福、李瑞東、周馥一同來到坐席。
唐昀說:「把那個叫段祺瑞的軍官叫來一起吃飯。」
周馥便派人去叫那個軍官。
段祺瑞來了,他朝唐昀、光緒叩頭請安,又朝眾人行過禮後,便謙恭地坐到一旁。
光緒身體仍感不適,吃了一些,由瑾妃攙扶著回屋歇息去了。
唐昀問周馥:「這一年多,有人提到景仁宮那主兒不?」
周馥知道她是指珍妃,因為珍妃生前住景仁宮。
「奴才沒有聽說。」
「你是不敢說吧?」唐昀的語氣咄咄逼人。
這種宮闈之事,當然有不少人議論,只是不便上奏,因為所有的議論,都認為慈禧太后做得太狠,而且也不必要,即使珍妃隨扈,她難道就能勸說得光緒皇帝敢於反抗太后,收回大權?
周馥見她逼問,只得搪塞道:「奴才實在不知道有誰提過這件事,只記得有個翰林填過一首詞,談到這件事。」
「怎麼說?」
「是一首《聲聲慢詞》,名為『落葉』。全詞是:鳴蟄頹砌,吹喋空枝,飄蓬人意相憐。一片離魂,斜陽搖夢成煙;香溝舊題紅處,拼禁花憔翠半年!寒信急,又神宮凄奏,分付哀蟬。終古巢鸞無分,正飛霜金井,拋斷纏綿,起舞迴風,才知恩怨無端。天陰洞庭波闊,夜沉沉流恨湘弦。搖落事,向空山休問杜鵑!」
唐昀聽了,眼淚漣漣。
周馥道:「聽說有一首香山樂府本的長歌,說聯軍入京,珍主兒不及隨扈,投井殉國,貞烈可風,歿而為神,一定會在冥冥中呵護兩宮。」
唐昀又問段祺瑞:「你們的洋槍不知練得如何了?」
段祺瑞道:「別人不敢說,我要開槍,說打他的右眼,決打不著他的左眼。」
唐昀道:「火藥是我國發明的,可是卻被洋人先偷了去,又造槍又造炮,反過來打我們,真是豈有此理!」
榮祿眼珠一轉,忽然想出一個絕妙的主意,於是說道:「都說尹福刀槍不入,輕捷如燕,如果用槍打他,不知打得著打不著?」
尹福聽了這話,知道榮祿想借刀殺人,微微一笑,說道:「我可以試試。」
隆裕笑道:「尹福,你有幾個腦袋,就說大話要試試。」
唐昀道:「剛才刺客已經打了他一槍,天下人哪裡有刀槍不入的?當初義和拳說刀槍不入,只是一種希望,是神話。」
尹福道:「剛才我是為了救皇太后和皇上,沒有想到要躲子彈。」
榮祿道:「既然尹大俠執意說要試一試,那就讓大家開開眼。」
尹福已站了起來,站到一邊。
段祺瑞有些猶豫。
榮祿道:「有槍的還能怕沒槍的?」
「我怕誤傷。」段祺瑞擔心地說。
尹福道:「打死人算我自作自受。」
「那就到院里,這裡屋小人多。」段祺瑞手心出了汗。
兩個人來到院里,榮祿等人靠著窗戶往外看。
尹福站在段祺瑞對面,他們只有十尺之遙。
段祺瑞抽出了手槍。
唐昀感到渾身的血液在沸騰,胸口怦怦地亂跳。
「打吧。」尹福輕鬆地說。
「砰!」槍響了。
尹福像兔子一般已竄到段祺瑞背後。
「真快!」段祺瑞贊道。
尹福又站到段祺瑞對面。
「開槍!」
「砰!砰!砰!」段祺瑞連開三槍。
尹福又閃到段祺瑞背後。
段祺瑞笑道:「大內高手勝過新軍快槍,我算是服了。」
唐昀說道:「好了,不要再開槍了,大家都已經見識過了。」
晚上,尹福來到唐昀屋裡,唐昀正在看李汝珍著的《鏡花緣》。
「尹爺,有什麼事嗎?」唐昀放下手中的書。
尹福坐在她的旁邊,說道:「二十八日上午八點鐘上車,午刻便能到北京城。最近,聯軍殺手黛娜一直沒有動靜,皇駕就要到北京了,我想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越是到這時,你越要多加小心。」
唐昀看著尹福,心裡湧起一股感激之情。
尹福又說:「這幾日我總是心神不安,總預感著要出什麼事情。」
唐昀說:「你真好,總為我擔心。」
尹福道:「我是大內的護衛,不為皇太后擔心,還為誰擔心?」
「去你的,你敢拿我開玩笑!」唐昀笑著捶了他一拳,但拳頭落在尹福肩頭時卻很輕。
雖然很輕,尹福還是「唉喲」叫了一聲。原來這拳頭碰著了尹福的傷口。
唐昀猛地醒悟到是碰著了尹福的傷口,急忙問:「傷口還疼嗎?」
「不疼。」尹福回答。
「我看看。」
「有什麼看的?」
「我是太后,我下的旨你還敢不服從?」
尹福猶豫了一下,脫掉上衣,露出左肩的槍傷,傷口微微結痂,紫紅紫紅的。
唐昀看了,心疼地說:「唉,都是為了我……」
「不是為你,是為了皇上。」
「你怎麼這樣說?」
「刺客肯定是袁世凱派的,他是對著皇上來的,因此我猜測,那天刺客的槍口是對著皇上的。」
「可周馥卻說是士兵的槍走了火。」
「欲蓋彌彰!周大人未必知道是袁世凱所為,他是怕承擔更多的責任。可是那日那個軍官可能知道。」
「你說的是那個叫段祺瑞的軍官?」
尹福點點頭:「對,他是袁世凱的心腹,他與馮國璋號稱是袁世凱的左膀右臂。」
唐昀說:「這麼說,我們還要多加小心。」
尹福道:「我已同李瑞東商妥,我們輪流護皇上,一旦太后去世,皇上說不定能重振朝綱,或許咱中國還有希望。」
尹福想了想,又說:「我還有一種擔心。」
「擔心什麼?」
「皇駕到了北京,慈禧能饒過你嗎?這個老奸巨猾的傢伙,會不會對你下毒手?」
唐昀聽了,怔了一下,囁嚅著說:「這個……我可沒想過……」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