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屋內一片漆黑,幾聲槍響,子彈在屋內亂飛,有的侍衛「唉喲」、「唉喲」亂叫。

尹福和李瑞東接連向外面發鏢。

槍聲停止了。尹福悄悄開了門,聞到一股香水味,窗前地上有一小攤血。

李瑞東也走了出來。

「又是那個鬼女人,有本事亮亮相。」李瑞東說著,也來觀看地上的血。

不遠處還有一支飛鏢,飛鏢頭沾著鮮血。

李瑞東拾起來,贊道:「還是尹爺的鏢法好,是你的飛鏢。」

兩個人來到屋裡,有兩個侍衛受了槍傷,一個傷在胳膊上,一個傷在腿上,李瑞東請來御醫,為兩個受槍傷的侍衛包紮了傷口,並把他們送到各自的房間。

李蓮英、榮祿、馬玉昆等人聽到槍聲,也趕來查看情況,尹福把剛才發生的情形對他們講了,他們聽說皇族沒有傷亡,便回去了。

十一月初四,兩宮自開封啟駕,繁華熱鬧。此時各省大員,或則親到,或則派藩司、臬司伺候,衣冠輝煌,更何況新裝的儀仗,名目繁多,一路上令人眼花繚亂。又趕上天氣晴朗,旭日當空,秋風徐徐,天高氣爽。鑾駕自開封府行宮出北城,只聽見新鋪黃沙的蹕道上,馬蹄、腳步、車輪,雜沓應和,沙沙作響,偶爾有招呼前後的一兩聲清脆掌聲,反而顯得莊嚴肅穆。

一出城,又是一番光景,護駕的官兵,夾道跪送,一望無際的紅纓帽,恰似萬朵桃花,盛開於艷陽天中。一片刀光閃爍,映得人睜不開眼,就像一片片銀色魚鱗般的湖波。尹福見了不禁好笑:這麼多兵馬,竟連八國聯軍也抵擋不住,倒被幾個居心叵測的人弄得人仰馬翻。

鑾駕來到黃河渡口的柳園,預先已備好黃幄,略微歇息。等河邊擺好香案,請光緒皇帝致祭河神,焚香奠酒,撤去香案,方始登船。

船是新制的龍船,在正午陽光直射之下,輝煌耀眼,但見黃羅傘下,光緒皇帝扶著唐昀,徐步行過文武大員與本地耆老跪送的行列,踏上加寬的步板,步入平穩異常的船頭。光緒轉過身來,放眼遙望,一片錦繡河山,太平盛世的景象,不禁破顏一笑。想起兩年之前從京都倉皇出奔,饑寒交迫的苦楚,不禁感慨萬千。

暖日的金光,射擊著黃濁的河浪,太陽光就像一抹黃金,深染了河灘、河水和龍船。河流彷彿是一條條寬闊的長帶,輕輕地、慢慢地起伏著、飄舞著、抖動著。雙雙對對的紫燕,輪番從高空向下俯衝,帶起串串小花,像拋撒著瑪瑙色的珠璣。

光緒全神貫注地看著、聽著,彷彿自己隨波逐流跟著黃河一起去了。他眯縫著眼睛,便看到光怪陸離的顏色,藍的、黃的、紅的、金的、綠的……還有水流似的陽光在傾瀉。河邊遼闊的平原,暖風夾著野草的香氣,徐徐而來。浩蕩的黃波繼續奔流,好像一片思緒,沒有波浪,沒有皺痕,只閃出黃色的光彩。光緒看不到那片水了,他閉上眼睛想聽個明白。連續不斷的水聲包圍著他,使他頭暈目眩。忽然,河流隱滅了,風景隱去了,只有一片柔和的氣氛在那裡升騰——一個秀色可餐的少女冉冉而來,她的白裙在飄動,秀髮在飄動,一雙憂鬱的大眼睛……

「啊,珍兒。」光緒失神落魄地朝她撲去。

「皇上,您怎麼了?」尹福走過來扶住了他。

光緒清醒了,哪裡有什麼珍妃,不過是一種幻覺。

黃河的波浪,一浪接一浪,金光熠熠。

「皇上,請進艙吧。」尹福說著,扶光緒進了艙。

唐昀、隆裕、瑾妃等人已坐在艙中,桌上擺著蘋果、鴨梨、紅棗、葡萄等水果,還有一些五顏六色的糕點。

隆裕望著艙外贊道:「總算難為他們,辦得這麼有排場,不知比當年康熙爺、乾隆爺南巡的情形怎麼樣?」

「自然比得上!」瑾妃答道,「不說別的,十一月初四,秋冬到了,還像桃紅柳綠的春天一樣。」

隆裕說:「這倒是真的,要說黃河的風浪有多麼險,簡直就沒有人相信。」

瑾妃拂了一下香氣:「這全是托老佛爺的福氣。」

唐昀聽了,笑笑沒有說話。在這種眾目睽睽之下,她不願多說話,生怕露出馬腳。

李蓮英忙乎一陣,露面了,他來到唐昀面前,說道:「老佛爺鴻福齊天,黃河說變臉就變臉,狂飆一起,濁浪排空,凶多吉少,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事。」

隆裕把一顆紅棗塞到嘴裡,順手拿了一個通紅的蘋果遞給瑾妃:「瑾主,吃個蘋果,一路上圖個平安。」

瑾妃接過蘋果,讓身後的宮女削了皮,然後有滋有味地吃起來。

光緒坐在那裡,無意地朝艙外瞧了瞧,只見河邊停著一隻漁船,漁船船艙中間,擺著一張小方金漆桌子,桌上擺著宜興酒壺。

一碟圓滾滾的花生米,一碟鹹菜絲。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正坐在那裡津津有味地酌酒。老人好像不知皇駕已到了身邊,全沒有偷眼觀看的意思,只是悶著頭在那裡慢悠悠地呷酒。

他的臉上刻著歲月的痕迹,一圈圈嘆息,一個個深紋。

真是神仙過的日子。光緒咂一下嘴,很有些神往的意味。

「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他想起唐代大詩人李白這句膾炙人口的名詩。

等隨扈的王公大臣、侍衛兵丁都上了船,萬槳齊飛,龍船徐徐划動,划過波平如靜的河面,向對岸駛去。

此時正是午膳時分,艙中光緒等人面前的長案撤去水果席,換上一席豐盛的魚肉席,有醋熘、干炸、紅燒、清蒸、醬爆、油燜等做法,皆是黃河大鯉魚。主食是饅頭、花捲、烙餅、糖包、豆包等,光緒等吃了,都覺別有風味。

尹福吃了一尾紅燒鯉魚,也覺香甜可口。

隆裕一邊嚼著魚頭,一邊講:「這魚做得實在是太好吃了。」

李蓮英道:「此魚不是宮中的廚師做的,而是當地人做的。」

「怪不得這麼好吃。」隆裕說完,又揀了一尾魚到自己碗里。光緒道:「賞給廚人每人五十兩銀子。」

李蓮英道:「喳!」

尹福吃完午膳,離開船艙,來到後面尾艙,伸頭往裡一看,正見幾個一絲不掛的當地婦人狼吞虎咽地吃著飯。這些婦人面容憔悴,皮膚黝黑。

尹福問旁邊的一個兵士管帶:「她們是什麼人?」

管帶回答:「是大總管從當地漁村裡找來的幾個廚娘。」

「為什麼不穿衣服?」

「大總管說,怕她們逃走。」

原來李蓮英恐怕找來的這幾個當地婦女逃跑,才不給她們衣服穿。

尹福道:「上了船還能逃到哪兒去?」

管帶道:「她們都是漁家女子,水性極好,剛開船時,就有一個女子跳水逃走了。」

尹福說:「皇上,太后都在船上,讓她們看見不雅,還是給她們弄條褲子吧。」

管帶有點為難,遲疑著沒有說話。

「就說是皇上的意思。」尹福說完走開了。

老天爺的臉,說變就變。中午還是艷陽天,一會兒太陽不知躲到哪裡去了,漸漸地黑雲滾滾。狂風乍起,起初很像八十歲的老人嗓子里留下來的殘歌剩曲,又像個失去理智的瘋子,把整個河水鬧得癲癲狂狂,亂碰亂撞。龍船亂晃,旌旗掃著船桅,發出刷啦啦的響聲。

腫脹的雲朵,正乘著風勢擁上來,嚴嚴地罩住了天空,低低地黑黑地垂懸著,由於壓頂的濃雲越鋪越厚,再加黃塵彌空,天漸漸黑下來。

船里的人大都嘔吐,皇上、皇妃、宮女、太監以至士兵都不停地在嘔吐,起初吐的是稀稀拉拉的食物,再後來泛出了一股股綠水。

大叫「鴻運齊天」的李蓮英此時也翻倒在船板上,身子像球似的滾來滾去,衣服被污物弄髒了,他強忍著一股股難聞的氣味,掙扎著,支撐著,兩眼不離他要看著的方位。

尹福強忍住暈眩,緊緊護著光緒皇帝和唐昀。

光緒臉色青綠,用手支撐著胸口,他已經沒有氣力再嘔了,一雙失神的眼睛望著地上不斷滾動的瑾妃。

瑾妃已失去平日的秀麗和威儀,人在痛苦的時候,哪裡還顧得上什麼禮義廉恥,她的頭髮蓬亂,衣衫不整,失了一隻繡鞋,玉葫蘆似的奶子也弔兒郎當地露出半個。有幾個不怕死的兵丁還拚命往前爬著,一雙賊眼像貪腥的貓兒一樣,盯在這奶子上。

隆裕萎縮在一個角落裡,雙手死死攥著欄杆,這欄杆彷彿就是她的生命支點。她那油粉色的臉已變成豬肝色,褲襠里灌滿了尿,散發著騷氣。此時她深深懊悔剛才多喝了兩碗黃河鯉魚湯,這湯使她增加了負擔,如今雖然包袱卸了,但後患無窮。

黃河不愧為黃河,它咆哮起來,威嚴無比。剛才還秋高氣爽的天空,一會兒變成一個陰沉沉的悲慘世界。風像恐怖的音樂,不停地吹奏著,狂風趕著黃浪,一浪高過一浪,洶湧澎湃。

唐昀完全被黃河這強大的氣勢感動了,她踉踉蹌蹌站起來,捋了捋亂髮,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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