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崔玉貴帶著幾個兵丁來到遲到的吳永屋裡,不由分說,拽起他就走。

吳永道:「有個水落石出了吧,善有善招,惡有惡報,俗話說,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說著,瞥了一眼崔玉貴,「怎麼?帶我去見太后?」

崔玉貴鄙夷地望著他:「到了那兒,你就明白了。」

吳永跟著崔玉貴和幾個兵丁走出騾馬店,繞過密密匝匝在地上扎堆的兵丁,來到榆林堡的堡頭。吳永遠遠望見前面樹上吊著一人,臉嚇得蒼白,心「突突」地跳著,他登時明白了,氣得頓足叫道:「你們要後悔的!連真假都辨不清,如何侍候太后、皇上?」

崔玉貴用力推著他,獰笑著說:「錯不了,你說,你是誰派來的?」

「哈哈,我是皇上派來的。」吳永有些神經錯亂,嘴角抽搐著。

這時,又有幾個兵丁牽著五匹騾子走了過來。那是五匹老羸的瘦騾,不堪駕馭,凍餓得奄奄待斃。

吳永驚疑不解地問:「你們這是幹什麼?」

崔玉貴道:「幹什麼?今個兒要叫你來一個五馬分屍。」

吳永一聽,軟綿綿癱在地上,他有氣無力地嘟囔道:「你們真是缺了八輩子德了,我是無辜的呀!」

崔玉貴朝旁邊幾個兵丁一努嘴,幾個兵丁一擁而上,將吳永分別綁在五條騾腿上,又點燃了一個火把,只要一燒騾尾,五馬分屍的慘劇就要發生。

吳永氣息奄奄,彷彿只有呼出的氣,而沒有吸進的氣了。

崔玉貴用腳踢了他一下,問道:「快說,是誰派你來的?」

吳永沒有反應。

「是洋人派來的?還是義和拳派來的?是哪個山頭的土匪頭子派來的?」

吳永的眼皮翻了幾下,露出魚肚白:「是皇上派來的,學而優則仕,是憑著真本事考上來的,不,不是靠割傢伙上來的……」

崔玉貴一聽,臉紅了半截兒,用力踢了吳永一腳,正要吩咐兵丁點馬尾,只聽有人高聲喝道:「刀下留人!」話音未落,從土路上飛也似的翻上來一個人,那人滾得如泥猴一般,文文弱弱的身子,高挑挑的個子,一雙劍眉分外英武。崔玉貴一看,驚得後退幾步,叫道:「尹爺,你去探虛實,怎麼到現在才回來?我們還以為你叫野貓叼走了呢!」

來人正是「鐵鐲子」尹福。

原來尹福正躺在田埂上凍得發抖,忽聽有動靜。他睜目一瞧,不知從哪裡來了一條餓狼,搖著尾巴,從草叢裡鑽了出來。

尹福身上被點了穴位,動彈不得,被點了啞穴,口中又喊不出,可憐一生英雄,遭了暗算,眼看就要落入餓狼的腹中,他如何不傷心落淚。

那隻餓狼兩眼泛著綠光,竄到了他的身旁,離他的身體只有半丈遠。

餓狼似乎被尹福的鎮靜威懾住了,它見尹福毫無反應,感到異常,反而預感到有一個危險的圈套或可怕的陷阱。這隻狼恐怕不是山裡輾轉而來的狼類,而是平原上的狼,比一般狼要多疑和謹慎。它用鼻子嗅了嗅,又聳起耳朵聽了聽,發現沒有其他的動靜,才敢一步步逼近尹福。尹福靜靜地躺在那裡,雙目微閉,胸脯一起一伏,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那隻狼就在逼近尹福身體的一剎那,猛然感到有一股強烈的氣流向它襲來,使它像觸電般的發抖,欲進不能,欲退不得,伸出的硬爪似乎凝結住了,張開的血盆大口也彷彿合不上了,這股氣流是那麼猛烈,那麼使它寒徹骨髓。尹福依舊躺在那裡,彷彿睡熟一般。

這隻狼看到尹福額上滲出了汗珠,一滴,兩滴,三滴……汗滴結成了霜,白白的,它看到尹福的胸前猛烈地起伏著,好像一座山升起了,又消退了。

尹福的臉色由白變青,漸漸泛綠。

狼的眼睛由兇猛變懦弱,由恐怖變恐懼,由碧綠變灰暗,漸漸黯淡;它的前爪不能自持,顫抖著,顫抖著……

這是人與獸的拼搏,雙方虎視眈眈,難決勝負!

一方是奔波數日、腹中空空、筋疲力盡、飢餓欲昏的惡狼。

一方是年近花甲、勞頓數百里、心力交瘁、疲於奔命的老人。

誰勝誰負,難於揭曉。

更何況那人被點了幾大處穴位,心有餘而力不足。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但是在此人此獸看來,時間停止了,空間消失了……

這時,傳來一陣腳步聲,兩個年輕人簇擁著一個中年漢子走了過來。他們神色莊重,氣宇軒昂。

中年漢子伸手去抓狼,無疑是想救地上那個垂死的生命,可是手指離那狼只有半尺時,那隻狼卻將頭一扭,軟軟地倒下了,嘴角淌出了鮮血,一滴滴,一片片,殷紅,殷紅……

它永遠閉上了那雙灰暗的眼睛。

中年漢子彎下腰,莊重地端詳著尹福,那雙利眼透出幾分尊敬。

他用雙手在尹福身上拍了幾拍,尹福睜開了微弱的雙眼。

「你的氣功不錯。」中年漢子讚歎地說。

尹福的嘴角嚅動了一下,露出了苦笑。

尹福站了起來。

中年漢子也站了起來。

尹福雙目炯炯,一字一頓地說:「你為什麼不殺我?」

「我為什麼要殺你?」中年漢子臉上毫無反應,話兒彷彿是從嘴裡蹦出來的。

「因為我是皇帝的侍衛,而你是刺客。」尹福緊緊逼近對方。

中年漢子的眉毛動了一動:「我要殺的是皇帝,而不是皇帝的侍衛。我要當的是正義的刺客,不是狹隘復仇的刺客。我要當荊軻、高漸離,而不當范增、安祿山……」

尹福道:「可是你不要忘記,當今實權在握的是太后,光緒皇帝只不過是一個陪襯,況且他的變法維新,是為了富國強民。你也不要忘記,八國聯軍的利艦強兵正盤踞於沿海和京都,堂堂古老中國正面臨著四分五裂;太后這柄老傘還能支撐殘局,鞋子固然破了,但畢竟是繡花鞋,是中國姑娘精心製作的。如果鞋子破了,以後還有機會再縫補;如果腳沒了,那麼,人也就活不成了。」

中年漢子斬釘截鐵地說:「人遍體鱗傷,衣服又破得不遮體,那麼要腳和鞋又有什麼用呢!我們要造一個新人。」

尹福道:「康有為、梁啟超是不是有學問的人?」

中年漢子回答:「當然是。」

尹福又說:「他們都主張維新變法,重振朝綱。日本自從變法後,一掃頹靡之風,國風煥然一新。」

中年漢子淡淡地說:「日本是日本,中國是中國……我們不僅要殺皇帝,也殺太后……」

尹福終於認出他就是昨晚客店中最後到來的人:「你就是臂聖張策?」

中年漢子點點頭:「不錯,我就是直隸香河人張策,這是我的兩個徒弟。」他指指身後的兩個年輕後生。

尹福此時才注意到立於張策身後的那兩個人,正是紅臉漢子和白臉漢子。

紅臉漢子自我介紹道:「鄙人叫韓占鰲。」

白臉漢子道:「我叫李蘭亭。」

尹福問道:「你們為什麼不殺我?」

張策道:「我們殺了你,就是殺了八卦掌的掌門人,就如同得罪了八卦掌門。董海川先師有五十六個弟子,個個神勇,人人都有得意門生,通臂門若與八卦掌門結了仇,世世代代,互相殘殺,大可不必。況且,乘人之危,下了陰手,將會被天下武林笑死,我張策不做不仁不義之事,殺要殺個光明磊落。」

尹福雖然與張策並不相識,關於張策的故事也是從親朋好友處略知一二,如今聽了張策這番氣壯山河的語言,不禁肅然起敬。多麼剛直的漢子,鐵塔般的人物,熱血肝腸,快人快語!

尹福悶悶地道:「看來這一路我們的較量是不可避免的了。」

張策道:「也不盡然,如果尹爺及時和皇家分道揚鑣,結果將會相反。」

尹福道:「世間多少事,盡在不言中。你知道我的師父董海川,那麼一個身材魁梧英俊軒昂的漢子,為什麼非要割閹棲身王府當了太監?為什麼最後長嘆三聲,端坐太師椅抑鬱而亡?這裡頭定有許多委屈……」

張策道:「這至今是武林一大疑案,雖然眾說紛紜,但無最終定案。」

「你師兄王占春先生近日可好?」尹福轉換話題,想改變一下緊張的氣氛。

張策望了望四周:「他既是我師兄,又是我師父。他的師父韓老道將平生通臂絕藝傳給他後,曾告誡他不可再傳他人。王占春先生是代師授徒。他如今不知雲遊何方?只聞說他近日也要親赴山西太谷參加郭雲深與車毅齋的比武盛會。」

張策往後退了幾步,說道:「尹爺,咱們後會有期,你快到榆林堡吧,恐怕皇上和太后又有難了。」

尹福問:「你為什麼要提醒我?」

「因為我要親手殺死太后和皇上!」張策的聲音里充滿殺機。

此時,崔玉貴見尹福突然出現在眼前,又驚又喜,忙問:「你到過懷來縣衙了嗎?」

尹福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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