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李瑞東在一旁插嘴道:「人家會氣功,怕什麼!」

尹福又說下去:「張策一聲不響,摘下牆上掛著的破棉襖,穿在身上,扣緊疙瘩襻,還直嚷嚷天冷,圍在火爐旁烤火。再一瞧王老道,熱火燒心,渾身冒虛汗,脫下皮襖當蒲扇,呼呼地扇著。張策烤了一陣,見王老道還沒降下溫來,便站起來說:『走,我給您找個地方涼快涼快。』張策拉王老道出了屋,拐進西廂房,一挑門帘,王老道覺得涼颼颼的,進去一看,原來是一間冰房子,牆上掛著冰凌子,地上鋪著冰塊。張策對王老道一作揖:『就躺在這冰上涼快涼快吧。』王老道暗暗運氣,裹緊皮襖,側著身子躺在冰塊上。再一看張策,甩掉棉襖,脫下棉褲,光著身子躺在冰塊上。一會兒的工夫,張策的身邊就冒起熱氣,冰塊眼瞅著融化,他的身子慢慢下沉。只聽張策在冰里說:『真痛快,真痛快!我看您也脫光了痛快痛快吧。』王老道這時已凍得腮幫子都麻木了,他結結巴巴地說:『我穿著衣服都快凍挺了,我算服您了!』」

李蓮英聽著聽著,只覺得渾身涼颼颼的,他吐了吐舌頭說:「我聽著聽著渾身都起雞皮疙瘩了,不行,我得遛遛馬,活動活動,不然,一會兒要感冒了。」說著仰著脖子連打了幾個噴嚏,驅馬往前去了。

李瑞東擦了擦臉,生氣地說:「噴了我一臉羊糞沫。」

尹福道:「瑞東,我再說一個張策略施千斤墜的故事。張策的故事越傳越遠,有幾個青年武把式聽說了不服氣,幾個人一起來找張策。走進張策的院里,幾個人見到一個人,身穿土黃布肥腿褲子和補丁摞補丁的上衣,腰扎褪了色的布褡褳,雙手背在後面,手指耍弄著一根鐵杆銅頭的大煙袋,在院子里閑溜達。一個年輕人問:『你可知道這裡住著東方大俠?』那人回答:『我就是,東方大俠是誤傳,我叫張策。』張策的徒弟韓占鰲等人聽到有人進院子了,蜂擁而出,韓占鰲把隨身帶來的一把椅子放在張策身後,張策也不客氣,坐下了。那幾個青年表示要見識一下張策的功夫。張策說:『我也沒有什麼真功夫,你們一齊上來如果拉得動我,就算我輸了。』那幾個青年刷地上前,有拽張策胳膊的,有拉張策腿的,可是張策紋絲不動。幾個青年累得氣喘吁吁,只得罷了手。只聽張策對徒弟韓占鰲說:『占鱉,拿一雙鞋來!』幾個青年低頭一看,張策的兩隻鞋底粉碎,腳下的磚也成了粉末,四隻椅子腿,陷入磚里竟有一指多深。被張策的千斤墜鎮服了的幾個年輕武把式回去一說,越傳越廣,這天傍晚,又有幾個僧人來找張策,要看看張策的功夫。張策沒辦法,只得叫徒弟們找來十幾根丈余長的白蠟桿,桿頭沾上白粉,發給每個僧人一根。然後說:『我赤手空拳在屋裡,吹滅所有的燈,你們在屋外從窗門內往屋裡進桿,起止由我徒弟韓占鰲發號,看你們能給我打成啥樣!』幾個僧人來到屋外,分別守住幾個門窗。張策站在屋子中央,韓占鰲吹滅最後一盞燈後,一步竄出,同時喊了一聲:『開始!』十幾根白蠟桿飛舞,『劈啪』作響,一陣猛攻。過了有一袋煙的工夫,韓占鰲喊一聲停,眾人進屋點了燈,竟沒有發現張策。幾個人正在納悶,張策在頭頂叫道:『我在這兒呢!』眾人抬頭一看,原來張策縱身騰空摳破頂棚紙,兩手攥住了秫秸稈,施展輕功,身子彎成弓形,腳尖也反鉤著秫秸稈,背貼頂棚面,躲過了雲集進攻的蠟桿。此時,張策像貓一樣輕落下來,張開雙臂,原地轉了幾個圈。眾人一瞧,他身上一個白點也沒有。」

李瑞東道:「平時聽說過張策的逸聞軼事,可是他來無影,去無蹤,蹤跡遍及齊魯關外,總在這北方圈子邊緣上行俠仗義,只恨無緣相見。」

尹福笑道:「你這小孟嘗如果要有這樣的食客就好了。」

李瑞東道:「如果這幾番真是張策前來行刺,恐怕只有不打不成交了。」

尹福道:「如果真是張策到了,我倒要以國家大利大義來說服他。」

李瑞東陷入沉思:「未必能奏效……」他想,有的人一旦入了路子,要想改變絕非易事。

尹福見李瑞東心事重重,轉換話題說:「你聽,這裡多安靜,比起北京城來真是靜多了。」

李瑞東笑著說:「北京城裡的叫賣聲甭提多迷人,那成千上萬個衚衕里,從早到晚,叫賣聲不絕於耳。清早最先出現的是賣菜的人,他們一條扁擔,兩副籮筐,籮筐上邊的各種青菜洗得乾乾淨淨,再灑上一些水,顯得新鮮誘人。他們把挑子一放,右手扶耳,開始吆喝:『茄子來黃瓜呃——,夾扁豆,還有點辣青椒呃——』到了上午,賣冰棍的人又出現在衚衕里,他們背著一個白方木箱子,把冰棍裹在棉被裡,邊走邊吆喝:『冰棍——敗火,敗火的冰棍嘞——拉稀別找我……』」

尹福笑道:「哪裡有吆喝『拉稀別找我』的,還不把要買冰棍的人都嚇跑了。」

李瑞東憨憨地笑著:「那後來一句是我加的,我是實打實地吆喝。」

「沒聽說這麼做生意的。」

李瑞東又眉飛色舞地說下去:「臨近吃午飯的時候,賣驢肉的人又開始吆喝:『驢肉——肥,肥——驢肉。』」

尹福聽著,涎水流了下來,他喃喃自語:「要是有塊驢肉就美了,幾天沒沾葷的了。」

「你是不是又惦記上這幾匹馬了,想吃馬肉了?」

尹福苦苦地笑著:「我只不過是說說而已。」

李瑞東接著說:「午覺過後,口乾舌燥之時,在衚衕口或大槐樹底下擺攤設點的人又吆喝了:『冰激凌來雪花酪,好吃多給拉拉公道!』唱到此時,他會忽然指著圍觀者說:『叫你嘗來你就嘗,桂花白糖就往裡邊揚!叫你喝來你就喝,白糖桂花就往裡邊擱!』臨近吃晚飯之時,賣豬頭肉的人便會出現,他們背著一個大圓木箱,一手扶著木箱,一手扶著耳朵,揚起頭來高叫一聲:『呃,——豬頭肉嘞——』一到晚上,賣蘿蔔的人單臂背著一個圓籮筐,綠白相間的蘿蔔洗好放在筐里,筐邊上插著一把長刀。他們吆喝道:『蘿蔔來賽過梨呃,辣了換吶——』夜深人靜以後,慢慢走來的是賣硬面餑餑的人,他們背著籮筐,提著馬燈,不緊不慢地吆喝:『硬面兒——餑餑!硬面兒——餑餑!』」

尹福咂巴咂巴嘴道:「不要說來個硬面餑餑,就是現在來塊窩頭片也解饞呀!」

李瑞東道:「算了,算了,不吆喝了,一吆喝,你就想真的!」

尹福扯過李瑞東的脖領子,說:「你瞧你,脖領子都被口水浸透了,還說我呢!」

李瑞東低頭一瞧,可不是,脖領子濕濕的,淹著脖子,不知什麼時候,涎水順著腮幫子淌下來的。

「你們這是開什麼玩笑呀,樂得這麼開心?」一陣風過,岑春煊騎著馬晃悠悠走了來。

尹福和李瑞東不喜歡這個人,岑春煊的發跡,確是官場中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奇遇故事。他的出身不過是一個舉人,後來竟官至總督,名聞遐邇,雖沒有什麼才學,但有其所能。他能喝酒,酒量驚人,他能侃,高談闊論,固無關大雅,但使滿座春風。他能詩,雖沒有太白之才,卻歌風吟月十分拿手。他在光緒十八年由廣西西林原籍遷到北京,世襲光祿寺少卿,次年轉任太僕寺少卿職位。他一得空便逛南北班子,一有錢就嫖煙花佳人。對於女人,評頭品足,論腰議臀,他有獨到卓見。他是風月場中的文武全才,逛窯子,捧戲子,串格格,他算是老前輩了。以後,岑春煊又當上甘肅藩司,發兵勤王,他火急火燎帶兵趕到昌平,親自為太后護駕,他大概屬於那種有機遇的人,也屬於那種能夠抓住機遇的人。

尹福和李瑞東搪塞了岑春煊一陣兒,岑春煊見沒有什麼趣味,只得獨自驅馬前去。

李瑞東忽地想起一事,問尹福:「尹爺,方才我講到郭雲深的故事,你為何悶悶不樂?」

尹福緩緩道:「你說郭雲深往北打,打遍天下無敵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郭雲深當年從深縣出發,一路往北打,一直打到北京,連打了我的兩個師弟,為的是引出我師父董海川,想與我師父較量。可是我師父一直沒有找他,郭雲深當時在客店裡可沉不住氣了,他幾次到肅王府找我師父,門房都說他出去了。郭雲深知道我師父是有意迴避他,心想:一定要找到我師父,只要打敗我師父,就是把全中國最有名望的武術家打敗了,那麼他就可以當之無愧地自稱所向無敵了。這天晚上,郭雲深正在客店裡讀書,忽聽屋外竹門帘被『啪啪啪』敲了三下。他立刻走了出去,一看四周無人,不禁心生疑惑。回到屋裡,不由大吃一驚,只見屋內桌上放著一個紙條,上面寫著:『董海川回拜』五個秀麗小字,墨汁未乾,墨香猶在。郭雲深不由得暗自慨嘆道:『真是奇人,我只是出屋這工夫,董海川就從窗外跳進來,寫了這幾個字,又跳窗而出,我竟連他的人影也沒能看到,這是多麼神奇的功力,真是天外有天,樓外有樓啊!董海川不與我親自交手,使我十餘年的南征北戰,沒有敗績,從而保住我的「半步崩拳打遍天下」的美譽,他真是位武聖人啊!』郭雲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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