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尹福、李瑞東一見,慌忙舉手發鏢,那管帶將身子一縮,把兩腿夾在馬肚上,躲過飛鏢,衝到第二輛皇家轎車。

「有刺客!」李蓮英一聲大叫,護衛、兵丁紛紛攏來。

那管帶騎的馬已到車前,揚手一刀,刺進車內。

「唉喲!」但聽聲聲慘叫,皇家行列已亂成一團。

尹福、李瑞東已策馬趕到那管帶馬前,那管帶死死拽著馬肚子,用兩隻腳輪番擊打馬屁股,奔馬飛馳而去。

尹福和李瑞東的坐騎經過連日勞頓,已疲憊不堪,哪裡有那匹馬快,兩人只有眼睜睜望著刺客向西逃去,一忽兒,便隱沒山岡之後。

「糟糕,可能是皇上遇刺了!」李瑞東擔憂地叫著,隨尹福驅馬奔向那第二輛轎車。

眾人圍定的第二輛轎車的轎簾一掀,有個鮮花般的姑娘笑盈盈走了下來。她出奇的漂亮,白皙的鴨蛋臉上鑲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上能托著四五根木杆;穿著淡青色的綢子長旗袍,腳底下是普通的墨綠色緞鞋。

尹福認得這個女人,她是慶親王的女兒四格格。

這時,光緒、慈禧、隆裕、瑾妃、繆素筠從第三輛轎車上走了下來。

光緒的眼睛像死羊一樣,獃獃的。

慈禧陰險地笑著說:「到底是算不過老娘的手段。」

隆裕獻殷勤地說:「還是親爸爸福大命大造化大。」

尹福明白,原來慈禧使了調包記,換乘了第三輛轎車。

四格格笑盈盈地從第二輛轎車上拖下一個草人,那草人的穿著與光緒一樣,胸前中了深深的一刀。

慈禧走到四格格的身邊,笑著拉著她的手說:「怎麼,你沒有事吧?」

四格格嫣然一笑:「我會縮骨法唄……」

皇家行列又開始蠕動在通往直隸懷來縣的路上,天,陰沉著臉,人們氣短懶言,連蟬兒也不願叫喚。

路上,李瑞東悄悄問尹福:「你說慶親王的那個四丫頭美不美?」

「誰看了誰愛,一掐一汪水,誰說不美呢?」尹福戲謔地瞥了李瑞東一眼,「怎麼,教頭惦記上了?」

「去你的!誰跟你開這個玩笑,我在想,如果說太后因為珍妃年輕貌美,留在北京城裡一旦被洋人污辱,丟了皇家的顏面,那麼慶親王的這個丫頭比珍妃更年輕,出名的漂亮,如同金枝玉葉一般,為什麼太后拼著性命帶她外逃呢?為什麼就不能帶著珍妃外逃呢?」

尹福壓低了聲音:「我敢說,太后深思熟慮要除掉珍妃,並不是在外逃前,心慌意亂,匆匆忙忙,一生氣,下令把她推下井的。宮裡的后妃,論聰明才智,有政治頭腦的,哪個也比不上珍妃,將來寵擅六宮,絕對無疑,只是與太后政見不合。老太后恐怕留下珍妃,終成禍患,必須置珍妃於死地,不然將來樹葉落在樹底下,後悔也就來不及了。我與珍妃曾談過幾次,發現她也不是省油的燈,不好惹的,也就是老太后壓抑她,她若得志,恐怕要趕上武則天的。」

李瑞東望了望光緒坐的第三輛轎車,嘆息道:「唉,做了三十年的皇帝,連自己惟一知心的女人都庇護不了,死了愛妃連問都不敢問一聲,也真讓人可憐了。過去唐朝詩人李商隱曾經譏諷唐明皇說:『可憐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唐明皇當了四十多年的皇帝,到後來被迫在馬嵬坡讓楊貴妃自縊身亡,還不如莫愁嫁到盧家能夠白頭偕老。聽說當年珍妃剛到皇上身邊時,備受恩寵,也曾經發出過這樣的痴問:『皇上這樣地對待我,不怕別人猜忌我嗎?』皇上當時很自負地說:『我是皇上,誰又能把你怎麼樣呢?』……」

尹福接過來說:「皇上太單純軟弱,他整日待在宮裡,什麼也不知道。他把一切都估計得那麼簡單,戊戌變法時也是一樣,對政局不甚清楚,後來被袁世凱騙了,才恍然大悟。可憐只落得在這逃亡的路上用紙畫個大烏龜,寫上袁世凱的名字,粘在牆上,以筷子當箭,射上幾箭,然後取下來剪碎了,以泄心中怨憤。」

李瑞東道:「我也見過這情景。」

尹福又說:「可憐珍妃在冷宮裡忍辱等了三年,無非是『但願天家千萬歲,此身何必恨長門』,誰想到剛剛二十五歲,青春妙齡,就被推入深井一命嗚呼了。可憐,可嘆!」

李瑞東望著四周,枯黃的山岡,像一條死龍一樣橫卧在前面,天色陰沉,看不到一塊晴空。蒼穹好像不是被雲層遮蔽著,而是蒙著一層半明半暗的煙霧。遍體如焚的大地之上,連那些叢樹都消失了陰影。

李瑞東忽然問尹福:「尹爺,你說方才的刺客是什麼人?」

尹福低頭不語。

李瑞東說:「會不會是袁世凱派來的?」

尹福道:「也有可能,袁世凱在關鍵時刻出賣了皇上和維新黨人,他深知皇上對他恨之入骨,一旦太后死在皇上前頭,皇上能饒得了袁世凱嗎?袁世凱也會派刺客來。」

李瑞東道:「榮祿會不會派刺客來呢?」

尹福道:「榮祿與皇上不共戴天,當然也會派刺客來。榮祿是靠著能言會道,見風使舵爬上來的。他是正白旗人,瓜爾佳氏;他在同治年間花巨款買了個候補道員銜,不久入神機營當翼長,以後當上副都統。光緒四年任工部尚書,後因納賄被罷官。他依靠恭親王奕和李蓮英當上步軍統領,會辦軍務。他把妻子弄到宮中,成為太后的紅人,故此對宮中的事了如指掌,不久爬上兵部尚書、總理各國事務大臣的寶座。他深知太后與光緒的政見不一,便死心塌地站在太后一邊,反對維新變法,後又在鎮壓戊戌變法中立下大功,成為後黨的中堅人物,兵權在握,不可一世。他對皇上當然深惡痛絕,一旦太后駕崩,皇上能給他好果子吃嗎?」

李瑞東道:「這麼說,那刺客也可能是榮祿派來的了。」

尹福將馬的速度放慢了一些,緩緩說道:「目前袁世凱在山東當巡撫,鎮壓義和拳眾,榮祿作為北京與皇家行列通風報信的信使,他奉太后之命,肩負與洋人議和的使命,來來往往,他若派刺客行刺皇上,豈不是更便利嗎?」

李瑞東聽了,咂巴咂巴嘴:「這麼說,這一路上真是山高水深,林密雲疊了,不可輕視。」

尹福沉吟半晌道:「可是據我推測,方才那刺客既不是袁世凱派來的,也不是榮祿派來的……」

「那麼是誰派來的呢?」李瑞東性急地問。

「很可能就是那個臂聖張策!」尹福回答。

「你有什麼根據?」

「方才我們聊天猜謎時,提到張策的名字,那刺客恰恰經過我們身邊聽到了,他為什麼如此驚慌,拍馬沖向第二輛轎車……」尹福似在回答李瑞東的提問,又似在自言自語。

尹福繼續說道:「我雖然與張策沒有什麼來往,但觀他身形很像是通臂門的架勢。」

李瑞東迷迷惑惑地問:「那他為什麼對皇上如此仇恨呢?」

尹福道:「八國聯軍入侵北京,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皇上棄城逃跑,哪個武術家不火,可又有哪個武術家知道其中的委曲,不是皇上棄城而逃,而是身不由己啊!」

這時,李蓮英驅馬走了過來:「尹爺、李爺,你們聊什麼這麼熱乎?」

尹福順水推舟地說:「我們在聊香河武術家張策。」

「好,那就給我講講張策的軼事,讓咱也開開眼。」

尹福道:「張策經常救濟窮人,據說有一年冬天,徒弟們見張策只穿一件破舊的棉襖,便紛紛買來皮襖孝敬老師,前後共買了十三件皮襖。可是到過年的時候,徒弟們到張策家裡拜年,看到老師仍然穿那件破棉襖,一問才知道,張策把那十三件皮襖都送給了村裡的窮人。」

李蓮英不以為然地說:「這都是聊齋,北京人說是侃大山,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天底下哪裡有這號人,再換一個武打的故事。」

尹福又說:「張策對徒弟要求很嚴,他教導徒弟要以容、忍、讓為懷,輕易不出手傷人,要保存人家的面子。他在家鄉教拳時,香河城北崗子村有一個姓李的拳師,人稱李三爺;那李三爺善於刀術,常與張策較量刀術,每次都以張策的失敗而告終。這種較量長達三年之久,最後張策在出北京前,把李三爺叫到一個僻靜處再較量刀術,一出手便把李三爺撥出數丈之外。李三爺十分納悶,回家後苦思了一晝夜,不得其解。第二天再去見張策,張策已在頭一天到北京去了。李三爺猛然省悟,張策原來是讓我三分,保全我的面子啊!」

李蓮英嘆道:「這真是真人不露面,露面不真人。尹爺,再給咱說一段,挺過癮。」

「張策的功夫深不可測,常一發勁,一動氣,就可以把人甩到老遠。他教人練武十分嚴格,每次只教一個小把式,讓你自己去揣摩,練習。有一次,張策與弟子康國良一起回張策家,張策讓康國良騎驢子回家,自己步行。等康國良騎著毛驢跑過二十里地回到張策家中,張策早就安坐在自家的太師椅上了。還有一次,張策正在看書,康國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