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尹福望望四周,只有蒼巒,樹林,崎嶇小徑,哪裡有一個人影。

這是什麼人?救了我,為什麼隱遁?尹福顧不上多想,奔入崎嶇小徑,去追皇家行列。

行了一程,尹福見一個山坡上有兩個年輕後生正在對弈。

尹福見那紅臉後生每吃白臉後生一個子兒,就將拳頭大的石棋子掐在三隻手指上,只稍一用力,棋子就碾成粉末。而白臉後生每吃對方一個子兒,就將石棋子撂在一旁,用中指一彈,石棋子即裂成數半,然後放入嘴中,「嘎巴」幾聲,吞下肚裡。他倆下著棋,那石塊、石粉卻堆了一地。

尹福尋思,在這荒郊野外寂無人煙的崎嶇小徑,竟有兩位衣冠楚楚的年輕人專心對弈,而且功力非凡,必有來歷,不可輕視。

尹福只顧去追皇家行列,又跑了一程,沒提防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他一個「鷂子翻身」,穩穩立於地面。

一個矮矮的傢伙笑眯眯站了起來,他憨聲憨氣地叫了一聲:「師父,原來是你。」

尹福定睛一瞧,此人又粗又矮,衣背上幾個破孔露出一團團紫色的肉體,腰間掛著一個大褡褳,沉甸甸的將褲帶墜成了很彎很彎的弧線,紅紅的臉蛋露出很圓的笑窩,活像個彌勒佛。原來是他的弟子馬貴。

馬貴是直隸淶水人,由於家裡是開木料廠的,人稱「木馬」,十八歲時便拜尹福為師,如今也在肅王府當護衛。他的螃蟹畫得有名,江湖上又稱他「螃蟹馬」。

尹福聞到一股濃烈的酒氣,問道:「你又喝酒了?」

馬貴呵呵笑著,抹了抹嘴:「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哪裡有不喝酒的道理?」

「喝酒要誤事的。」尹福一本正經地說。

「可我喝酒卻辦成了—件大事。」說著朝樹叢中喊道:「皇上,出來吧。」

光緒戰兢兢從樹叢里鑽了出來,渾身是土,狼狽不堪。

「怎麼?」尹福有些摸不著頭腦。

馬貴神靈活現地說:「形意門郭雲深和車毅齋要在山西太谷比武,天下許多好漢都想去瞧瞧,這次比武都是因為郭雲深的師父李洛能生前說的一句話。李老先生說,郭雲深的武功不如車毅齋。郭雲深聽了不服,定於最近到車毅齋家中比武,這不是一件快活事嗎?我也想去瞧瞧熱鬧。路過這裡,酒癮又犯了,尋來尋去,尋到燕山大盜黑旋風的老巢,美美地喝了一頓,沒想到正撞上黑旋風劫持光緒皇上。我想:師父護聖駕西去,丟了皇上,一定非常著急。於是我悄悄埋伏在樹上,我正要救皇上,沒想到來了一個小妞把皇上救了……」

尹福問道:「皇上又遇到救命恩人了?」

「哪裡,那小姐口口聲聲要劫皇上去恆山,說要把他千刀萬剮祭祖,真是一難未消,一災又起,我乘小姐與眾匪混戰之時,把皇上搶了出來,沒想到走到這兒碰上了師父……」馬貴得意地說著,唾沫星子亂濺,「幸虧遇上了師父,皇上已迷了路。」

尹福道:「馬貴,你也跟著護駕吧,肅王府的幾個護衛也在隊伍里。」

「我才不去呢,這些王爺腐朽得連骨頭都爛了!洋人大兵壓境,他們望風而逃。八國聯軍進北京時,我正在淶水老家,參加了家鄉的義和團,一聽說北京的義和團打敗了,弟兄們也都散夥了,唉——」

馬貴想了想,對光緒說:「慈禧太后專權,國家艱難;皇上受挾,無力回天。何不趁此機會,返回京都。慈禧遠遁,何不趁此機會,使權柄完璧歸趙。」

光緒凄楚地說:「我原也不想離京,可又一想,事情絕非如此簡單。兵權操在榮祿、袁世凱等人手中,我只不過是個光棍皇帝。」

馬貴說:「皇上索性與各國公使聯絡,在他們的支持下行使皇權。」

光緒搖搖頭:「我乃是中國皇帝,豈能依靠洋人自立?」

馬貴聽了,無言以對。他想了想,又說:「乾脆追上慈禧車杖,殺了這女人,皇帝在此,誰敢不服?」

光緒嘆了口氣,說:「俠士差矣。自古忠孝為本,我如何行不忠不孝之事?再說國難當頭,深宮又起內訌,只能對洋人有利。況且兵權操在太后手中,我若使人殺了太后,弄不好全國大亂,洋人乘機瓜分我國,四分五裂,我倒要背上千古罪人的枷鎖了。再則車杖中後黨勢力強大,有李蓮英、崔玉貴、鞦韆鶴一班奸人,也不好下手……」

尹福道:「馬貴,皇上深思遠慮,可能考慮得更遠……」

馬貴長嘆—聲,緩緩道:「那就聽萬歲爺的吧,我告辭了,來日北京相見。」說著拜揖而別。

尹福也不強留,他深知這個比他小十三歲的弟子的性格。

尹福帶著光緒沿著絕谷峻壁的崎嶇小徑往前追皇家行列。走了一程,只見前面有七八十具兵丁的屍身。光緒一見這情景,唬得挪不開步了,尹福見了也覺納悶,他也顧不上許多,索性背起光緒,趟著狼藉的屍首,大步朝前趕去。

尹福背著光緒正走間,猛聽有人大喝:「站住!」尹福定睛一看,兩旁路上躍出大批兵丁,為首的一個風流倜儻,文文雅雅,背後出現一面大旗,上寫一個「岑」字。

尹福見是大清的兵丁,喝道:「皇上在此,還不快拜!」

為首的那個官員一聽,往前走了幾步,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光緒一番,「撲通」一聲滾下馬來,拜伏在地,連連叩頭道:「甘肅藩司岑春煊在此迎候聖駕!」

光緒一聽岑春煊到了,立刻滑下來,問道:「你如何到此?」

岑春煊回答:「臣岑春煊正在張家口防務,以抵抗沙俄軍隊入侵,聽說聖駕西幸,恐途中發生不測,特地率兵勤王。」

「你帶了多少兵馬來?」光緒又問。

「步兵三營,每營四百多人;騎兵三旗,每旗約二百人。」

「都到齊了?」

「正在由昌平至懷來縣之間的路上,一面堵擊亂匪,一面趕來護駕。」

「可曾帶足餉銀?」

「由甘肅動身時,陶大人只發給餉銀五萬兩。」

光緒頓了一頓,又問:「你們見到老佛爺了嗎?」

岑春煊回答:「太后等人正在前面岔道一座廟裡歇息,正在派人四處尋找聖上。」

岑春煊扶光緒上了他的戰馬,又讓兵士牽了兩匹馬來,自己翻身上馬,又示意讓尹福騎上另外一匹馬。

遠處一聲槍響,緊接著是一陣亂槍聲。光緒嚇得險些從馬上栽下來。

岑春煊用手指著響槍的方向:「那是四鄉里竄來的一股土匪,方才他們突襲了我帶來的軍隊……」

一座破廟裡,火光微弱,慈禧愁眉苦臉地喝著一碗小米稀飯,瑾妃扯著濕乎乎的被子在烤火,隆裕望著黑粗瓷碗發怔。

李蓮英蹲在一旁鋪著門板,不敢言語。

連空氣似乎都凝固了。

崔玉貴像個小孩子,連蹦帶跳地躥進來,拍著手叫道:「皇上找到了!身上沒掉一根毛。」

慈禧聽了,苦笑道:「掉什麼毛?如果掉毛,還不成了猴子了?」

隆裕手中的黑粗瓷碗「啪」的一聲落在地上,摔成一堆碎塊塊。

「好,碎碎(歲歲)平安!」李蓮英的一雙鷹眼爍爍生光。

瑾妃的心裡好像落下了一塊石頭,身子變得輕飄飄的,一忽兒不能自持,斜倚在地上。自從珍妃死後,光緒待她格外殷勤,可能是把她當成了珍妃的替身。

光緒強打精神出現在廟門口,慈禧熱淚盈眶地撲了上去。

七月二十三日(西曆八月十七日),天色陰晦。兩宮在一早離開了明永樂駐軍處——岔道,又朝直隸懷來縣逃去。

馬玉昆帶著神機營、虎神營的兵丁在前面開路,李蓮英、崔玉貴、剛毅、慶王、禮王、端王、肅王、那王、瀾公、澤公、定公等人隨護在兩宮車駕的前後左右,跬步不離,驅馬而行,岑春煊得意洋洋地率領著一千多兵丁斷後,尹福和李瑞東驅馬在岑春煊之前緩行。

「鼻子李」李瑞東聽尹福講形意拳名家郭雲深和車毅齋要在山西太谷比武,心裡痒痒的。他知道這兩位武林高手相鬥,必是驚心動魄的精彩。而且天下高手雲集太谷,內中肯定有不少舊友親朋。李瑞東生性愛瞧熱鬧,好交朋友;他行俠仗義,樂善好施,家中常有不少食客,素有「小孟嘗」之稱。

李瑞東笑著說:「尹爺,如果路上方便,咱們跟皇上告假,也到太谷瞧瞧熱鬧去。」

尹福白他一眼:「你這一輩子熱鬧還沒瞧夠嗎?護衛皇上要緊,這是大事。皇上、太后要是不在了,全國還不知要亂到什麼地步,洋人該看咱們的熱鬧了,咱們腦袋搬家了還不知怎麼搬的!」

李瑞東道:「這個郭雲深也是個了不起的英雄,他是直隸深縣東安庄村人,後移居馬家莊,師承李洛能,在武林中素有『崩拳大師不倒翁』之稱。」

尹福嘆道:「你可知道郭雲深偷拳一事?神拳李洛能從山西太谷返回家鄉直隸深縣豆王莊,設場授徒。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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