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尹福聽說小米稀飯內有毒,急忙去尋那煮飯老人,可是老人不知去向。

慈禧可著了慌,她緊咬住牙,硬撐著站起來,對李蓮英說:「蓮英,我們還是走吧?」

「走了老佛爺——」李蓮英沉吟了一下,「這黑燈瞎火的,人馬都癱了,如果深夜裡走山路,遇到伏擊怎麼辦?」

「可是這鎮子里有歹人,這是個黑鎮、凶宅,凶多吉少!」慈禧咆哮道,氣得乾咳幾聲。

隆裕問:「我們走了多少里了?」

李蓮英回答:「由西直門到貫市整整七十里。」

「什麼?我們才走了七十里。洋兵追上來怎麼辦?難道讓那些洋鬼子把我們全殺光、奸死?」慈禧急下滿腔熱淚。

「我老了,無所謂,可是這些皇親國戚怎麼辦?這都是大清的命根子,如果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對得起大清的列祖列宗,怎麼對得起咸豐皇帝!」她說到這裡,再也忍不住地痛哭起來。

隆裕像求救似的望著李蓮英,她知道在目前的情況下只有他能安慰慈禧,只有他才能說服慈禧。

李蓮英搔了搔頭皮,湊到慈禧面前,扶她坐下,緩緩說道:「現在洋人還不知道咱們已經逃到這裡,他們還以為咱們仍舊躲在紫禁城裡,我們出城後一直未遇到洋兵,因此洋兵不會攆上來。即使知道,他們人生地不熟,也未必追得上,要是往前趕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由此地到南口至居庸關,一路上全是荒山野地,又是深更半夜,如果出了意外又怎麼辦呢?……今夜先在這裡湊合著,明日一早再趕路。雖然賊人用了詭計,但他以為詭計得逞,一時得不到真實消息,不會很快又來騷擾……」

秋太監也湊過來說:「我就守在太后身邊,太后儘管放心,萬無一失!」

崔玉貴也說:「皇帝有尹教頭守著,王爺們有李教頭護著,不會有什麼閃失,王爺們蹲在過道,宮眷們擠在灶間和屋子裡,兵士散在四周,護衛全都上房,太后儘管放心!」

慈禧見眾人都不願走了,只得垂下眼皮,無可奈何地說:「好,聽你們的……」

光緒帶著隆裕和瑾妃住進右首一間房屋,尹福守在門口。這間屋子裡面只有兩張破舊的雙人長凳,靠牆角有塊一尺來寬滿是油膩的案板,中間有一個殘缺的拴馬石樁。光緒與隆裕背靠背坐在那裡,瑾妃倚著牆角似睡非睡。

一忽兒,隆裕發出輕輕的鼾聲。

光緒卻睡不著,借著月光他見牆壁上滿是炭畫污漬,有五個字一句的紀游歪詩、烏七八糟的污話、烏龜王八的圖案、粗里粗氣的春宮畫。光緒看了感到無聊,只得抬頭望著頂棚。頂棚糊的年代久了,滿是窟窿,左一片雨漬,右一片老鼠尿,西北角上根本露了頂,東南上的裱紙垂了下來,千瘡百孔,危危欲墜。

光緒看著看著,有些恍惚起來,他知道困意上來了,於是拚命地眨巴眼睛,並用雙手緊緊地護住小盒子。

一忽兒,光緒蒙矇矓矓看見珍妃走了進來,她身穿一件薄得透明的紗裙,烏黑的鬢髮上斜插著一枝俏皮的秋海棠花,臉白得像涼粉兒,嘴唇紅得像兩片櫻桃肉,兩隻眼睛黑得像蝌蚪,赤著一雙纖巧的小腳,笑吟吟走來……

「珍兒,珍兒……」光緒撲了上去,珍妃依舊笑吟吟地牽著他的手往外走。

走了一程,來到一座城堡,城裡幾十條大街,幾百條小巷,人煙密集,金粉樓台。城裡一道河,畫船簫鼓,琳宮梵宇,夜色已深,朗月盈盈,一些妙齡女郎穿著輕紗衣服,頭上扎著茉莉花,手裡或橫竹簫,或執拂塵,燈船鼓聲響動,河裡燃的香霧等一齊噴發出來,和河裡的月色煙光匯成一片。

光緒由珍妃引著走進一個虎座門樓,過了磨磚天井,到了一個廳房,舉頭一看,懸著一個大匾,上書「醒世堂」,兩邊金箋對聯,左聯是: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右聯是:說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橫批是:不服不行。中間掛著一軸唐伯虎的畫,書案上擺著一大塊不曾琢過的璞,六張花梨椅子。從旁邊月亮門穿出去,有鵝卵石砌成的甬路,循著塘沿走,一路的流紅榭綠,橘黃欄杆。走過兩邊廂房鹿頂耳房鑽山,軒昂壯麗。進入堂屋中,迎面大紫檀雕螭案上,設著三尺來高青綠古銅鼎,懸著墨龍大畫。地下兩溜楠木座椅,又有一副對聯:

放翁金錯刀何在

不斬姦邪恨不消

臨窗大炕上鋪著猩紅洋毯,正面設著大紅金錢貂靠背,石青東北虎枕,秋香色孔雀藍大條褥,兩邊設一對牡丹洋漆小几。左邊景泰藍美人觚內插著時鮮花卉;右邊壁上掛著一柄虎皮麒麟圖案的龍泉寶劍。

珍妃呼地上前拔出龍泉寶劍,朝光緒刺來,大叫:「你這昏君,名為皇帝,實為飯袋;沒有骨架,只是衣架!八國聯軍鐵蹄踏入京都,你有幾十萬八旗兵,卻不戰而逃;我堂堂中華古國,有多少男子被殺,女子被淫,奇恥大辱,舉世奇冤!看我一劍殺了你!」

光緒一聽,急得淌下淚來,慌忙叫道:「我……做不了主啊,你是知道我的……怎麼連你也怪罪起我來了……」

光緒一急,手中的盒子落於地下。光緒睜目一看,哪裡有什麼珍妃的影子,依舊是這個令人恐怖的駱駝行,是這座荒涼之屋。隆裕依舊發出輕微的鼾聲。世間凡是順眼的女人,即使是母豬般模樣,也似美女貂蟬;若是不如意,即使鮮花骨朵一般,也覺玉中有瑕。光緒雖作為隆裕的丈夫,但卻極少有枕席之歡。

瑾妃可能太乏了,整個身子靠到地上睡著了,她那莊重的小臉在月光下顯得嫵媚;在光緒眼裡,她沒有珍妃可愛,但一看到她,馬上就使光緒想起她的妹妹:他在與瑾妃魚水之歡時,矇矓中總是浮現出珍妃的影子……

這時,光緒明顯地看到有一根極細極細的線,從屋頂窟窿處向他盪來,那線頭拴著一個精緻玲瓏的銀鉤。

他一動也不敢動,甚至屏住了呼吸。

這是什麼人?在這荒村野店,夜風蕭蕭之時,竟敢……

是強盜、土匪?還是家賊?

那銀鉤在光緒手中的小盒子周圍晃悠,一顫一悠:總在小盒子周圍徘徊。

光緒不期而然地打了一個寒噤。

這時,那銀鉤鉤住了光緒手中的盒子。

光緒大叫一聲,拼著性命用手護住那盒子。

光緒見眼前一道亮光,那銀鉤「丁當」一聲,掉在地上。

一支飛鏢穿斷線索釘在對面牆上。

光緒大驚,但聽房頂上有人在搏鬥,一忽兒,有個人從屋頂上栽了下來。由於動靜太大,驚醒了慈禧、李蓮英等人,兵丁、護衛也聞訊趕來。大夥舉著火把一瞧,地上躺著一個護衛,奄奄一息。

尹福一臉正氣,出現在屋頂上。

「快看,是尹教頭!」崔玉貴眼尖,一眼認出了尹福。

慈禧心驚肉跳地說:「你在房上幹什麼?」

尹福一招「燕子鑽雲」飄然而下,他朝慈禧打了一個揖道:「您問問他吧。」他指著地上躺著的那個護衛。

「快說,是怎麼回事?」李蓮英揪起那護衛的耳朵。

「我——我——」那護衛一口氣未緩過來便咽了氣。

聽了尹福的敘述,眾人才知道,原來這護衛一路上見光緒帝總護著小盒子,猜想裡面一定藏有無價之寶,便起了偷盜之心。他想,在這兵荒馬亂之中,太后和皇上倉皇西逃,說不定在路上會被洋兵追上殺死,大清帝國天數已盡,我一個護衛跟著他們歷盡艱辛,凶多吉少,不如發國難財,奪了那盒子,逃遁回鄉,安享清福。說來話巧,這日夜裡正好李蓮英安排他在光緒住的這間房上值更。那護衛來到房上見屋頂破落,正好有個窟窿。他不禁喜出望外,於是找到一根細繩,又把自己口袋內久藏的一個銀鉤拴牢,想等光緒睡熟就下手。

有一袋煙的工夫,他見光緒已進入夢鄉,隆裕、瑾妃也已睡熟,尹福又不在門口,於是從房頂窟窿處放下長線銀鉤,去鉤光緒手中的盒子。他心慌意亂,鉤來鉤去,總是鉤不到盒子……

尹福見駱駝行老頭是歹徒,知道這貫市凶多吉少,於是到各處巡更,回來時正見那護衛鉤光緒的盒子,於是悄然上了房,一腳踢中護衛的屁股,將他踢下房來,誰知用力過猛,這護衛一命嗚呼。

光緒在一旁聽得入了迷,贊道:「尹爺,你這飛鏢我算是見識了,投得真准,竟將這賊護衛的鉤線射斷了!」

「什麼鉤線?」尹福聽了,摸不著頭腦。

光緒引眾人來到屋內,此時隆裕、瑾妃也已驚醒,正簌簌發抖。光緒指著牆上說:「就是這支飛鏢!」

尹福上前取下飛鏢,鏢頭插著一張紙箋,上面墨跡未乾,寫著一首五言詩:

日落宮影斜,亡魂紫氣歇。

一曲猶未盡,人鬼幾代孽!

署名是「臂聖張策」。

李瑞東擠上前細看,說道:「這是一首藏頭詩,分明是『日亡一人』,不知何意?」

尹福道:「莫非是直隸香河縣通臂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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