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三節 我看像雞

轎車已駛離工廠有一段距離了,老慶回過頭去,見老范還站在廠門口朝他招手,他微笑著,若有所思。

老慶覺得高大的煙囪漸漸模糊了,漸漸消失在黑色的升騰的煙霧之中,那個年代離我們越來越遠了。夏君穩握方向盤,轎車像脫韁的野馬一樣賓士,似乎要遠離那個年代。

老慶的眼前浮動著桂香,這個曾經充滿憧憬與浪漫情懷的女人,進廠時她還是個英姿煥發的少女;30多年過去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已走入中年婦女的行列,下一步,她將面臨的是什麼呢?老班長曾經在這裡苦苦煎熬了十年,以後跨出了這座工廠的大門,但是桂香呢?這個伴隨著手抄本一起成長的女人,等待她的將會是什麼樣的命運?……

老慶嘆息著吁出一口氣。

車過大柳樹灣,垂柳樹下,一個鄉村少婦正在慢慢地小跑,一個小男孩綻開笑臉,在後面追著。「媽媽,媽媽」的稚嫩的呼喚聲不時傳來,少婦不時回頭,向孩子揚手……

老慶看到這般情景,嘆道:「多麼溫馨動人的母子圖,夏君,快找一個如意郎君,生個小寶寶吧,親情也是很有味道,不比愛情遜色。」

夏君苦笑了一下,說:「如意郎君哪裡那麼容易尋,說心裡話,我特別喜歡小男孩,平時也憧憬著能有個小寶寶,有時候我還幻想著用熱臉蛋貼貼小寶寶的小涼屁股蛋,多有意味。」

老慶說:「在西班牙不久前發生過這樣一件事,一個小男孩到家後面的湖裡游泳;他跳進水裡,沒有注意到一隻鱷魚正向他逼近。男孩的母親從窗戶看到這一切,立即跑了出來,並大聲向男孩喊叫著。男孩聽到了,立刻向岸邊游來,但為時已晚。當母親抓住男孩手臂的同時,鱷魚也咬住了他的雙腿。母親用儘力氣抓住男孩,鱷魚的力氣更大,但母親心中的愛讓她不能放棄。有人聽到叫聲趕來,用槍打死了鱷魚,男孩獲救了,他的腿傷得很重,經過治療,他又能走路了。傷好以後,有人問男孩,能否看看他腿上的傷疤,男孩撩起褲腿,讓人看了自己的傷疤。他又驕傲地捲起袖管,指著胳膊上的疤痕說:『你更應該看看這些。』那是母親死命抓住我雙臂時留下的指甲印痕。男孩說:『這些印記是我母親留下的,她沒有鬆開我,她救了我的命。』夏君,這就是母愛,這就是親情。」

夏君的眼眶濕潤了,喃喃地說:「這是愛的印記。」

車過大郊亭,路上行人和車輛漸漸多了起來,夏君減了速度,精力更加集中,她見老慶有些睏倦,上下眼皮直打架,於是叫:「老慶。」

「怎麼了?」老慶睜大眼睛,用手把口水抹了抹。

「我送你幾句古訓。」

「什麼古訓?」

「多靜坐,以收心;寡酒色,以清心;去嗜欲,以養心;讀古訓,以警心;悟至理,以明心。」

「什麼意思?」

「就是經常靜坐思考,來收攏思想;減少飲酒色慾,來清理思想;摒除嗜好情慾,來修善思想;體味古人教訓,來警戒思想;參悟至理名言,來明確思想。」

老慶說:「沒想到你這西化的朋友還有這麼多古訓。」

這時,夏君猛地剎車,老慶的頭險些撞在前車玻璃上。只見一個裝束時髦的年輕女人倉皇而過,一股濃濃的香氣撲鼻而來。

「你想什麼呢?」夏君伸出腦袋憤怒地大叫。

那女人自知理虧,一溜煙兒走了。

老慶道:「世界上險些又少了一個美女。」

夏君道:「什麼美女?我看像雞,撞上了世界上又少了一個禍害。」

老慶問:「你怎麼知道她是雞?」

「眼眶發青,眼窩深陷,臉部沒有光澤,目光顯露俗氣,劣質香水,袒胸露背,動作輕浮,不是雞是什麼?」

沉默了一會兒,老慶說:「我畢竟和一隻繡花鞋的作者是兩代人,我幾乎沒有經歷那個特殊的年代。現在我對自己的作品有了深一層的認識。文學的確是人學,不論是什麼形式的文學作品,都是寫人,塑造人,寫人的個性和命運。夏君,你一定餓了,我請你吃飯,我應該好好謝謝你。」

「我也是受教育啊,我接觸過東方文化,也接觸過西方文化,東、西方文化相互撞擊,這次出行,讓我感受了文革時期的東方文化。我一天就一頓飯,等你大功告成,可以在星期五西餐廳請我吃西餐。我就是覺得工廠里煙塵太大,倒是想熏個桑拿。」

老慶說:「前面一拐就是浪花嶼洗浴中心,咱們到那裡去。」

「好。」夏君說著,將車開往浪花嶼洗浴中心。

下午人不算多,夏君和老慶拿了牌換了拖鞋,各自進入男女間。

老慶來到衣櫃前,匆忙脫盡衣服,然後來到浴間,走進一個浴隔,擰開龍頭,任水流洗刷著自己。他倒了一點牛奶浴液,往身上塗抹著。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匹驃壯的黑馬,渾身油亮黝黑,閃著光澤,胸脯高聳,比那些癟胸的女人還要神氣。他的胸前有一卷油黑的胸毛,更顯出陽剛之美。

「先生,搓澡嗎?」一個腰間圍著白毛巾的中年漢子上前問。

老慶點點頭,用毛巾擦了一下身體,然後隨他走到一個床前,爬了上去,軀體展開,朝著屋頂發怔。

搓澡漢子將一桶濕水潑在他的身上,然後摘下他的牌,擱在一側,毛巾上沾了些浴液,狠命地搓起來。

「唉喲,我有痒痒肉……」老慶叫著,腰肢亂扭。

搓澡漢子滑過他的肋骨,順著兩股間搓下去。

老慶不喜歡捶背,因為這樣心臟感到不舒服,好像把五臟六腑都敲出來的感覺,因此他很快結束搓澡,溜到浴池嬉水。他不喜歡到桑拿間,因為那裡空氣稀薄,溫度太高,有些喘不過氣。他知道女人洗浴時間長,何況夏君又是慢性子,於是他在池中消磨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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