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三清幽水

周天筠講完紫色茶宴的故事,已是天亮。

周天筠的話一點兒沒錯,朝陽欲升前,這南面依山,西、北兩面臨水的陶居的確露氣很重,山坡上、水面上,都是輕紗一般的霧靄,盪悠悠遊曳在樹葉間、草尖上和綠荷的左右。

不只外面,朱家的院子里也一樣的飄蕩著輕霧,白色的茉莉花、玫瑰花更加慘白,花瓣和葉子上都已經蒙上了一層細密的微露。所有的物件上都被晨霧打得濕漉漉的。

一場兇殺案讓陶居本來的暗色又加上了很重的陰氣。

看著眼見就要升起的太陽,感覺著身邊的每一寸空氣都在升溫,周勤覺出:現在最打緊的事是怎麼處理歐陽婷的屍體。現在只有正規的屍檢,才有可能解出幾個疑問――死亡時間,真正的死因,甚至兇殺的第一現場。這些都不是他這個從未偵破過兇殺案的人能在屍體上準確判斷的。動真格的查這個案子,還真得從省城搬請救兵。

周勤派路曉驛往鎮上唯一一所衛生所走一趟,聯繫車輛,將歐陽婷的屍體運往那裡的暫時停屍間。路曉驛卻半天沒動地方。周勤本來對自己的無能就著急,生自己的氣,再加上從來沒碰上過這麼軸的下屬,這回可當起罵起人來:「你怎麼回事?」

朱金濤上來為搭檔解釋:「您想現在就移動屍體,……合適嗎?」

周勤的火氣在升級:「有啥子不合適,總不能讓人家陶居的人為這麼個案子都不過生活了吧?大不了把有破案價值的東西都帶走。」

「移動屍體會滅失許多有價值的破案線索。這,您不是不知道!」

這周勤本想接了朱家這個案子能露一手,說實話,在這古鎮上,又有幾人不想討好朱家呢?可不想,自己的無能卻倒給朱家添這麼一堵。一個屍體問題……

「媽的,我就是不知道。你們知道,為啥還不動手查?」

朱金濤低下頭:「我們的設備和器械都不夠。」

爭來爭去,最後還是決定由路曉驛去鎮上的水產冷凍廠去聯繫,借幾塊冰,足以讓歐陽婷的屍體等來援兵。

這樣一來,歐陽婷要等,朱家的正常日子也要等。

路曉驛去冷凍廠,一路那自行車總是掉鏈子。路曉驛心裡哆嗦,嘴裡也哆嗦,不住地叨念著:「歐陽,你可別怪我多事,我這也是為你好,不然怎麼為你報仇雪恨呢?」

這自行車也不知怎麼的不聽使喚,騎了十幾年車的路曉驛竟然在一戶人家門前摔了個四爪朝天。他爬起來,定了定神,發現這正是周天筠的娘家弟弟家。周天筠的弟媳正站在自己家門前瞅樂兒:「呦!路警官,這是忙什麼呢?在警校里學的那點兒摸、爬、滾、打,現在還得天天練習著?」

路曉驛讓她說得不好意思起來,可又不能讓她就這麼佔了人民警察的上風。他一邊拍打著身上的泥土:「忙什麼?還不是你們家的謀殺案?!」

「呦!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我們家哪來什麼謀殺案?」周天筠的弟媳根本沒信。

路曉驛又跨上自行車頭也不回地前進:「問問你們家最有能耐的那一個就知道了。」

周家媳婦站在原地怔了半天,突然回過味兒來。

朱家出兇案的消息本無腳,卻立即走遍了古鎮的邊邊角角。

等路曉驛馱了兩個大大的冰塊回到朱家的時候,陶居的前後左右都站滿了來瞧熱鬧的人。

這讓周勤很著急。他不想在古鎮上老小的面前失了他派出所所長的尊嚴。於是又從所里調來警力保護現場,自即卻向朱家借了一葉小舟,出後便門,徑自往三清觀去見朱老先生。

此前,他已經用朱家的電話向省公安廳彙報了陶居兇殺案的過程,還著重說了朱家和硃砂在古鎮上的威望。

其實這個根本不用說,自從硃砂自己捧著畢生得意之作――《乾坤一品壺》上了法國的巴黎藝術博覽會,得了金獎,又捧著六十萬獎金榮歸故里,硃砂已經不再僅是朱家鎮的硃砂,也不僅是南省的硃砂,更可以說是中國的硃砂。

沒有碰過謀殺案,或許不止是他的無能,甚至還可以說是他的成就――如果沒有絕對的兩下子,治安搞得好,即使這裡的民風再純樸,地域再特殊,何以會十幾年不出兇殺案?

周所長劃著小舟駛離朱家,覺得小舟越走越輕快,所經的水域也越陌生,水面上竟連一艘漁船也不見。

朱家鎮的所在,是水鄉澤國,居民大多以捕魚為生。尤其是這湖中的蟹子,是當地一大特產,不僅朱家拿這湖蟹招待外來的客人,在這個天朗氣清的仲秋季節, 別人家也喜歡吃這些籽滿黃肥的蟹子。所以在這個季節,漁人們是非常忙的。

為什麼一艘漁船也沒有?到了世外桃源了?

他不相信有世外桃源一說,可是眼前的情景的確是他十五年里未曾到過的。

小船划出了半小時,四下里連個土山、小島也沒了,視線所及處,一片濃霧和瀲灧的湖水。

越往前走,周勤的心裡越沒底兒。前路一片渺茫,哪裡有什麼三清道觀?如果就這麼回去,他更是沒那丟人的勇氣。

硬著頭皮,只有往前走。

小舟駛出朱家三刻鐘的時間,遠處有了一個似有似無的小黑點兒,像是陸地的樣兒,在霧靄里隱現在起伏的波浪中。

霧,漸漸地消散了,周勤手裡緊劃幾槳,小黑點兒越來越大,漸漸地,呈現出道觀高高的屋脊和白灰相間的磚牆輪廊。

划到近前,又沿著小島的邊沿行了半天,終於看到了個山門。門首有一個小道童手持拂塵,站在那裡。

「來人可是周所長?」小舟靠了岸,小童向周勤要過纜繩問道。

「你怎麼知道我會來?」周勤詫異道。

小童一邊向一支木樁上拴牢小舟:「我奉家師之命,在這迎你。家師正在等你呢,請隨我來吧!」

小童前面走,周勤後面跟著。

踏進山門,有幾十級台階。都是被雕鑿成方方正正、平平整整的石塊壘成。看得出,這裡出入的人非常少,所以石塊斜紋基本沒有磨損,甚至稜角依舊尖厲。還有就是階上有很重的青苔綠蘚,只在中間一溜兒留有鞋印。

直到周勤走得滿身冒汗,才上完了這幾十個台階。眼前是一座大殿。大殿門楣上黑色匾額上,「三清殿」三個斗大的金字奕奕發光。大殿正面供奉三位神仙,自然是道家最高尊神――玉清、上清、太清了。與其他道觀不同的是:這些神像並不是泥塑或者銅鑄的,而是山石雕鑿而成的。再仔細看看這大殿,原來這並不是一幢房子。準確地說,是一個被雕鑿得四四方方的山洞。殿的左右兩側各有六尊塑像。周勤並不知道這些都是哪路神仙。小童也不講道,在三清神像前施了個禮,便徑直往三尊神仙后面走。周勤入鄉隨俗也學著樣作了個揖,又跟上那小童。

原來那裡有兩扇通到山後的門。出得門,又是幾十級台階,終於到了「真武大殿」前面一個書寫著「道法自然」的小亭子。

亭子里,天華道人、硃砂和朱熾正圍坐在一個石桌前論道。石桌上亦如同朱家的根雕茶几一樣,紫砂的茶壺、茶鍾蒸騰著茶香和熱氣。還有幾樣面點。

「這是三人在用早餐吧!」周勤想。

「幾位好興緻,在這裡品茶講經。可是把我緊張得一夜沒睡。」周勤笑笑說。

天華道人停下了他的講演,下了台階,將周所長讓進亭子:「講什麼經啊,不過為他們兩個散散悶,不要太多思量昨夜的噩夢罷了。他們都是有了年紀的人,經不起太多驚嚇了。」

天華道人早就為周勤準備好了茶鍾,不等小童上來招呼,親自為周勤斟上茶,「他們兩個這會兒已經把那事忘得差不多了,你這又是來說這事的吧。」

剛落了坐的周勤復又站起身來:「不好意思,兩位老人家!職責所有,迫不得已啊。尤其是這遠道歸來的朱熾老先生。都怪我這個派出所長工作沒做好,您剛回到故鄉,就遇上這樣的事……」

周所長此番來三清觀的目的,只是寬慰硃砂放寬心,並不想提太多關於案情的事。檢討已經做完,周勤主動換了個輕鬆的話題:「天華道長,您怎麼知道我會來,會在什麼時候來呢?是不是悟道就能悟到這能耐?」

天華道人看了看硃砂、朱熾,笑而不答。

硃砂幾乎已經從昨夜的謀殺案當事人的角色中超脫出來,笑起來:「你的人沒到,你的思想可是早就飛來了。所以他就知道了!」

幾個人還沒聊上幾句,朱熾卻悄沒聲息地離開了。天華道人的鳳眼平時就眯得只剩一條縫,與眾人說笑起來,那縫就更加細小了。不過朱熾的動作早被他看在眼裡,卻並不攔阻。

又閑敘了好一陣兒,硃砂似乎有心事,不太參言。

見此狀,周勤識趣地對天華道人說:「可不可以讓我們參觀一下您的這個仙家境地?」

這正合了天華道人的意,他並不徵求硃砂的意見,就一口應承:「好吧!我帶你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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