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大明湖暖劉鶚遺詩 黑虎泉冷美人搡君

眾英雄回到保定城裡萬通鏢局,李存義咐咐雜役擺下幾桌豐盛灑餚,為眾人洗塵壓驚。酒足飯飽,太陽已是立竿不見影的時辰,張三和王金亭告辭眾人,又上路了。

幾天以後,張三護送王金亭又來到山東濟南府。進得城來,家家泉水,戶戶垂楊,比那北京城更覺有趣。兩個人覓了一家喚做雲居樓的安店,將行李卸下,開發了車價酒錢,胡亂吃點晚飯,也就睡了。

次日清晨起來,吃些點心,王金亭道:「有個江蘇丹徒的劉鶚先生在《繡像小說》半月刊上,發表了《老殘遊記》的小說,把濟南府的大明湖和趵突泉說得神乎其神,咱們去瞧瞧如何?」張三道:「既來之,則安之,就去觀賞一下風景,再趕路不遲。」兩個人步行至鵲華橋邊,雇了一隻小船,盪起雙槳。朝北不遠,便到了歷下亭前。下船進去,入了大門,便是一個古亭,油漆已大半剝蝕。亭子懸著一副對聯,寫的是「歷下此亭古,濟南名士多」,上寫杜甫的詩句「海右此亭古,濟南名士多」,下寫著「道州何紹基書」。亭子旁邊有幾間閑房,寥寥寂寂。復行下船,向西盪去2,又到了鐵公祠畔。祠內供奉的是明初大將鐵鉉的牌位。當年燕王朱棣起兵與建文帝爭奪帝位時,鐵鉉曾堅守濟南,屢次打敗朱棣的南征軍,後來燕王朱棣攻陷南京,自立為明成祖,鐵鉉被殘殺。

二人到了鐵公祠前,朝南一望,只見對面千佛山上,佛寺僧舍,尼庵金塔,與那蒼松翠柏,飛紅流翠,高下相間,相成趣,更有數只沙雁在那裡盤旋低回,彷彿唐代吳道子的一幅山水畫,做了一架數十里長的屏風。正在嘆賞叫絕,忽聽一聲漁唱。低頭看去,那大明湖澄凈是同鏡子一般,嫩溜溜的雪藕,俏亭亭的蓮蓬,紫嬌嬌的荷花,綠依依的蓮葉,綠萋萋、紫艷艷、白皎皎的一片,令人心醉。幾個白衣秀士悠閑垂釣,一尾小船泊在岸邊,無人問津。那千佛山的倒影嵌在湖裡,清清楚楚,如同一幅水墨畫;那樓閣樹木,更有一番神韻。這湖的南岸,上去便是街市,有一層碧綠的蘆葦,密密遮住。正值夏日,賣蒲扇的吆喝聲,打破了湖山的沉寂。那大門裡面楹柱上有副對聯,寫的是「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張三看了,暗暗點頭道:「真正不錯!」進了大門,正面便是鐵公亭堂,朝東便是一個荷池。繞著曲折的迴廊,到了荷池東面,是個圓門。圓門東邊有三間舊房,有個破匾,上題「古水仙祠」四個大字。祠前一副破舊對聯:「一盞寒泉薦秋菊;三更畫船穿藕花。」二人進了祠堂,正見一位五十多歲模樣的老秀才,一臉的蠟燭色,瘦弱得象盞枯燈,穿一件舊寧綢二藍圖的夾袍,元色長袖馬褂,蹬一雙寶藍色短靴,那短靴被水濕了幫子了。那老秀才正端著塊端硯,右手持著毛筆在壁上題詩。張三心想:「歷代在此題詩的都是顯才名流,你一個賽酸書生,也敢在此班門弄斧,真是不自量力,這不是分明在破壞文物嗎?」

只見那詩句是:「大明湖上一徘徊,兩岸垂柳蔭綠苔。大雅不隨芳草沒,新亭仍傍碧流開。雨余水漲雙堤遠,風起荷香四面來。遙羨當年賢太守,少陵喜宴得追陪。」落款是江蘇凡徒劉鶚。

王金亭一落款,驚喜得叫道:「你就是劉鶚先生?」那劉鶚緩緩回身,上下打量著王金亭和張三,操著江蘇口音問道:「你們二位是……」王金亭道:「我是刑部的王金亭,這位是張三爺,是隨我到南方辦公事的。」劉鶚那皺巴巴的臉上現出了笑容。

劉鶚道:「原來是王大人和張三爺,真是千里有緣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我寫的那部《老殘遊記》,已在《繡像小說》半月刑上登了十三回,後因身體不適,暫時擱筆。如今《天津日日新聞》又約我續寫,所以我又來漫遊這泉城,搜集一點素材,接著寫下去。」

張三見劉鶚的辮子與眾不同,比一般人的辮子粗些,盤纏在脖子上。

王金亭問:「鐵雲先生舍下何處?」

劉鶚道:「雲居樓內。」

「哎呀,我們同住一處,還是近鄰叫!」

劉鶚道:「我昨日深夜才來此店內。二位是初游泉城吧?」

王金亭點點頭。

劉鶚笑著說:「我已是十游泉城了,那我來做嚮導吧。元朝的於欽在《江波樓記略》中寫道:『濟南山水甲齊魯,泉甲天下』,而諸泉之冠趵突泉則被有些名人稱為『天下第一泉』,為泉城七十二泉之首,此泉與大明湖、千佛山合稱濟南三絕。」

王金亭道:「請先生同我們一起游趵突泉吧。」劉鶚點點頭,三人過了水仙祠,上了船,盪到歷下停的後面。兩邊荷葉荷花將船夾住,擦著船嗤嗤作響;那水鳥被人驚起,格格價飛;那水盈盈的蓮蓬,不斷的綳到船窗裡面來。張三隨手摘了幾個蓮蓬,分給大家吃,大家一面吃著,一面船已到了鵲華橋畔了。

到了鵲華橋邊,三人找個飯館,用了些香噴噴的三鮮餡水餃,又來到西門橋南邊的趵突泉。泉池近似方形,有一畝地寬闊,四周有精雕石欄,池內的三眼甘泉汩汩有聲,彷彿是翻滾著三堆白雪,翻上水面有二三尺高,這三股水,均比吊桶還粗,池內泉水湛藍湛藍的,游魚歷歷可數,璀璨的陽光一照射,魚兒彷彿都懸於綠得醉人的空氣之中。池子北面是個呂祖殿,殿前搭著涼棚,擺設著四五張桌子、十幾條板凳賣茶,以便遊人歇息。

有個窈窕女子也倚著欄杆觀泉,她身穿一件淡綠印花布褂,紅布大腳褲子,眉似春山,眼如秋水,兩腮逐厚,如帛裹朱,從白嫩里隱隱透出紅來。

王金亭、張三隨著劉鶚喝了些茶,出了趵突泉後門,向東轉了幾個彎,尋著了金泉乙院。進了二門,便是投轄井,相傳是陳遵留客之處。再望西去,過一重門,便是一個蝴蝶廳,廳前廳後均有泉水圍繞。廳後許多芭蕉,綠油油,一碧無際。丁北角上,芭蕉叢中有個方池,不過兩丈見方,就是金線泉了。劉鶚道:「這個金線泉,剛才看到的趵突泉,南門外的黑虎泉,撫台衙門裡的珍珠泉,喚做四大名泉。」劉鶚又指著泉水道:「你們瞧,那水面上有一條線,彷彿遊絲一般,在水面上搖曳,看見了沒有?」張三側著頭,彎下腰看去,只見水面上又出現方才那個女子,她也踅到池子西面,彎了身體,側著頭,在朝下觀望。

王金亭叫道:「看見了,看見了!這是什麼緣故呢?」劉鶚道:「下面有兩股泉水,力量相敵,泉水從池底兩邊上涌,由於兩股泉水的承壓力不同,在水面相交時就形成了一根水線,太陽光一照,水線游移不定,如飄浮在水面上的一根金絲。」張三皺著眉頭道:「我怎麼看不見?」劉鶚拉他來到西面:「遊人要想看清楚這條金線,必須面朝太陽才行。」張三來到西面,倚到那女子旁邊,朝泉下望去,果然見有一根金線遊離。

三人出了金泉書院,順著相城南行,過了城角,是一條街市,一直往東。到了南城外頭,護城河水湛清,河裡水草藍幽幽,有一丈多高。走著走著,看見河岸南面,有幾個大方池子,一些婦女坐在池邊大石上搗衣,嘴裡哼著小曲。再過去,有一個大池,池南幾間草房,原來是個茶館。幾個人進了茶館,茶館笑吟吟端上茶水,那茶壺是本地人仿照宜興壺燒的,倒也雅緻。

張三朝窗外望去,只見方才那個女子也姍姍而來。張三問道:「這女子為何總跟著我們?」劉鶚神秘地一笑:「她孤身一人,搽抹得如同銀人,我看八成是本地的暗娼,我們不去管她,只管喝茶。」

王金亭問:「那黑虎泉在什麼地方?」劉鶚道:「你伏到這窗台上朝外看,不就是黑虎泉嗎?」王金亭望外一看,原來是自已腳下有一個石頭雕的老虎頭,約有二尺余丈,倒有尺五六的寬徑。那老虎口中噴出一股泉來,勁頭很足,從池子這邊直衝到池子那邊,然後轉到兩邊,流入護城河去了。王金亭見夕陽西下,縷縷金輝照射泉水,鱗鱗泛光,別有一番風韻,便踱出屋外,來到護城河邊觀看。

張三繼續與劉鶚閑談,從化裝、揚琴談到山東梆子,又談到山東的四平調、五音戲,正談得起興,忽聽「噗通」一聲,張三扭頭望去,王金亭已不在河邊,方才那個女子正朝城西飛跑,張三見勢不妙,飛快衝了出去。

張三衝到護城河邊,只見王金亭在河面上露出半個腦袋。正在苦苦掙扎。張三不由分說,也「噗通」跳進河中,依仗著少時學得一身好水性,拚命游到王金亭面前,張三的手還未觸到王金亭,只見王金亭如游魚一般,被什麼東西托著,緩緩來到岸邊,然後又被重重拋起趴在岸上。張三隻看見兩隻纖白的嫩手,又驚又疑。他遊了過去,由於河水湛清,他看到一個妙齡少女,身穿藍褂紫褂,象一尾魚滑脫開去,留下細碎的水花,水花落後,那少女不見了。張三連忙爬上岸來,劉鶚已扶起奄奄一息的王金亭。劉哇著急地叫道:「這是怎麼搞的?王大人定是被那女子推下去了,找不著窩主,何必下這種毒手?」張三扶著王金亭來到茶館內,茶房遞過一杯熱茶,服侍王金亭喝下。王金亭緩緩醒來:「背痛。」張三撩起他的長衫,見那背上有一個紫紅印,心裡頓時明白:這女子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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