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尋叛逆宛八爺顯藝 殺貪賊隱身入遺詩

張三決心尋到那個告密的人。他告辭尼姑去找宛八爺。宛八爺住在南城菜市口的一座四合院里,那院子不大,院內有棵歪脖棗樹,亂逢逢的枝椏伸到院牆外,青瓦朱門。門口有副對聯,左聯是:胸技傳代久;右聯是:摔中跤流韻長。

張三叩門,一忽兒,宛八爺的妻子伸出半個腦袋。她一見張三,喜出望外,叫道:「哎喲,敢情是三爺,快屋裡座。」

張三悄聲道:「八爺睡了嗎?」

「他呀,從來就不這麼早撂炕頭,還在那兒琢磨摔跤呢,他倒不象你那麼整天捧著個酒罈子!他是愛跤如命,有時做夢都是摔跤,說出來不嫌你寒磣。有一回他睡著睡著,把我當成了摔跤的,楞把我摔下了炕……」這女人一打開話匣子,「嘩嘩」說個沒完,象洪水一樣,刀砍不斷,那嗓門豁朗,震得牆瓦直顫悠兒。

張三知道她這個毛病,閃身進了門,徑直朝正房而來。屋內,宛八爺上身赤膊,露出一身疙瘩肉,那胸前的黑毛,直直立著。他正在教一個少年練跤,那少年十來歲,兩隻眼睛象山核桃,身子骨硬得象座小黑塔。張三在隆福地廟會上見過,知道他叫寶三。

宛八爺見張三進來,停下了架式,抹一把汗說:「喲,三爺來了,快坐。」說著把旁邊一個林凳端了過來。張三火急火燎地說:「八爺,我有急事找你。」宛八爺一屁股坐在炕上,掏出煙袋,在桌上碎煙末里舀了一袋問道:「什麼事?」這時,他的妻子端著一碗小葉茶進來,遞給張三。張三一仰脖子,把那碗茶一飲而盡。又遞給那女人,笑著說:「大妹子,再來一碗!」八爺瞅瞅寶三,說道:「這孩子嘴嚴得象罐頭盒子,說吧!」

張三把白衣庵尼姑和受難婦女被殺一事講了。八爺聽了,眼發直,身子發抖,煙袋「吧噠」一聲掉了,寶三連忙撿起來。「這是怎麼說的,那些姐妹可真慘……」宛八爺聲音打漂兒,眼圈泛紅。

張三道:「肯定是有人走漏了風聲……」

宛八爺思忖道:「會是誰呢?那天我一共約了十二個跤手去,這十二個跤手除了小影壁,『小銀槍』何六以外,都是我叫的;他們之中有的是天壇的仆戶,八國聯軍進駐天壇後,把他們攆了出去,他們恨透了洋人。」

「那十個跤手中有沒有不守規矩的?」

宛八爺沉吟了半晌,說道:「倒是有那麼一位,他叫陳雲江,是天壇的仆戶,也是我的徒弟,平時喜歡找女人鬼混,抽白面,不過他的雙親都叫洋兵殺了;那日我約人時,他正巧來找我,就一起去了。」

張三急問:「他住在哪裡?」

宛八爺道:「住在隆福寺翠花衚衕6號……」說到這裡,宛八爺忽然提高了嗓門:「要練真功夫,必須左右皆練,不能只練右邊,不練左邊,兩邊都練才能有虛有實,迷惑對方。我體重一百五十來斤,有個體重二百多斤的人,同我摔跤,不說別的,他的腰我都抱不過來。可是我使巧勁,借他的力為我的力,就把他摔倒了。」宛八爺咳嗽一聲,又說:「我先練硬功加力,象鐵鎖呀,石盤呀,然後又練軟功,象皮條呀,繃子呀,把僵力卸掉化開,這就活了,只有軟硬兼施,掌握分寸,才能把功夫練純……」

張三見宛八爺忽然轉了話峰,山狸貓的眼珠顯露出機警的目光,不由向外望去,只見窗戶投下一個人影。

宛八爺又繼續說下去:「我宛永順活到如今,總算沒虧待了祖宗,教出了一幫徒弟,指望著他們發揚光大摔跤技藝。我看寶三這孩子有出息,甭看他身材不高,可是非常壯實,四肢強韌,只要你著了他的跤套。就出不來。打個比方,好比河裡有一個漩渦,會游泳的人也要躲著它。寶三的手法好比漩渦,誰卷進去,就非敗不可。小影壁有個徒弟叫沉三,比寶三大一點,也是一塊好材料,他善使絆子,機智靈活,他有一種摔跤功夫叫『窩勾』,又叫『麻花撇子』。來,我練給你瞧瞧!」說著,宛八爺來到屋外,張三和寶三也跟了出來。

宛八爺揚起右掌,照著院內一塊巨石劈下去,「咔嚓」一聲,那巨石分為兩半,他用釺子鑿了個孔,中間穿上個杠子立起來,然後用腿把這個杠子纏住,用力往起一踢,那石頭直朝房上飛去,房上躍起一個黑影,轉眼即逝。宛八爺贊道:「好俊的功夫!」

這時,宛八爺的妻子從另一間房中出來了,她叫道:「哎呀,你這個敗家的,那是我壓雞窩的石頭,你怎麼給糟蹋了,哎!」

張三趕到翠花衚衕時,夜已深了,春寒有些襲人。他來到6號小院,隔著窗戶望去,只見那個跤手陳雲江正摟著一個嬌娘,斜躺在湘翠煙榻上。那嬌娘身嬌玉立,顧盼多姿,一衣繡花綢旗袍,裹著她迷人的曲線,玲瓏剔透。陳雲江微閉著眼睛,美滋滋燒著煙膏。不一會兒,淡淡的煙霧便罩住了煙榻。偌大的房間,靜得出奇,只有「吱哩哩」的燒煙炮聲,一閃一閃的紅光從煙霧中透身出來。

張三思忖:這陳雲江看樣子形跡可疑,可是怎能說明他是告密人呢?

張三又來到對面房內,裡面有座一人半高的雲南大理石屏,屏上遠山蒼茫,白雲泱泱,疑似一幅寫意的名畫。屏內有一張張軟榻,每張榻上都有煙具。張三心想:這裡分明是個煙館。他退出房間,又來到北房內,這是一間客廳,廳內布置著一套嶄新的硬木傢具,桌明幾凈,地上鋪著華麗的地毯,壁上掛著一幅寫意畫《懷素醉蕉》。這三間房的陳設與這院牆及院門不太相稱,看來這是新近裝飾的。

張三又回頭到西房探望,屋內燭火已滅,張三聞得一股血腥味,覺得不大對頭;於是來到門前,輕輕一推,門開了。張三在黑暗中往前走了幾步,只覺腳下一滑,跌倒在地上,手扶在地上覺得濕膩膩的,伸到嘴邊,一股腥味,原來是血。張三來到煙榻前,伸手一摸,是兩具冰涼的屍首,有一個梳著辮子,一個是光頭。張三急忙撲到蠟燭前,點燃了蠟燭,不禁大吃一驚,陳雲江和那個嬌娘已倒在血泊中,他們的胸脯各中了劍,血汩汩而流。

張三眼前一亮:這嬌娘一定是白衣庵的尼姑,他們的死肯定與白衣庵的婦女被害有關,那麼他們又是被誰殺死的呢?

張三的目光落在屋角的木箱上,他打開木箱,裡面現出白花花的銀子,足有幾千兩。張三登時醒悟:這一定是洋兵的賞銀,那個跤手肯定勾通了白衣庵的尼姑,向洋兵告密,這二個領取了賞銀,合開了煙館。

張三來到房頂,聞得一股脂粉氣,心想:「那殺賊之人定是一位年輕女子。」他四下一望,見房梁檐頭有塊小磚頭壓著一張紙條,他抽出紙條,上面寫著一首小詩:白雲輕悠悠,衣冠隨輕瘦。庵寺多貴骨,愁松少風流。今昔傳仙鶴,日暮嘆老鷗。已是黃昏時,報與幾春秋?

張三細看此詩,認真推敲,發現是一首藏頭詩,那每句詩的詩頭連起來是:白衣庵愁(仇)今日已報。

張三回到羅癭公家中時,已是三更天了,大院內燭火全息,靜寂無聲。張三來到羅癭公的書房,輕輕挪開了書櫃,地下室內空無一人,只有空床頹壁,地上古書狼藉,張三輕輕叫了幾聲羅癭公,沒有任何動靜。張三不敢在此處久留,決定離京回馬家堡。他來到廣渠門時,已是五更時分。張三來到一處僻靜的城牆下,三攀兩攀,借著殘牆破壁爬了上去,他繞過巡邏的洋兵,又爬了出去,然後沿著土路朝馬家堡疾奔。

來到馬家堡住家,天已微明,張三不敢先奔家門,在附近站著張望著,忽聽背後有人呵呵笑道:「張三爺,你那兒轉磨哪?天還這麼早,不回家給老婆子捂被窩去?」張三聽這聲音耳熟,回頭一瞧,是鄰居洪老漢。張三問:「我家裡人都好?」洪老漢有些摸不著頭腦,反問道:「你家裡有什麼不好?」張三不便對他多說什麼,向自家院里走來。一陣狗吠,張三聽了,感到親切,有點熱呼呼的感覺。因為這是他家的大黃狗在吠,這聲音他已聽了多年。他開了院門,走進院子,輕輕叩門。一忽兒,屋內燭亮了。緊接著,門開了,張氏披著件夾衣睡眼惺忪地走了出來。

「家裡沒事吧?」張三劈頭就問。

「平安無事,天高皇帝遠,這年頭反洋人的多,可我心裡一直象個吊桶,七上八下的……」張氏說完,眼圈一紅。

張三心疼地說:「大早晨天涼,快進屋吧。」說著推著張氏進了屋。孩子們已在炕上睡了,發出均勻的呼吸。

「聽說洋鬼了貼告示抓你?那幾天我連飯都咽不下。」張氏說著淌下眼來。

張三勸道:「咱們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國家、百姓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宛八爺帶著人幫我,救出了西裱褙衚衕被關的二百多婦女,可是後來……」他把故事敘了一遍。

「這些女人真可憐,依我說是命不好,庚子年坑娘們!」張氏深深嘆了口氣。

「你還迷信,還不是因為咱中國人象一盤散沙,沒人揉合。五個手指攏起來就是個拳頭,可是掰開了,『咔嚓』一聲就斷,要不然洋人敢在咱頭上拉屎撒尿,唉……」張三拔出煙袋,點著了,「吧噠吧噠」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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