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殺混混張三爺哭墳 避烈焰瓦德西逃命

這時,屋內亮燭忽地被人吹滅,緊接著幾個人跳了出來,此刻張三已飄然落地,叫道:「『小辮梁』!我是張三。」那前頭的一個壯漢正是「小辮梁」梁振圃,原來八國聯軍侵佔北京後,清延官吏大都逃命,刑部大獄裡的犯人藉機炸獄逃跑了,梁振圃也扭斷鐐烤跑了出來。此刻他逃到黃酒館,先與弟子李國泰等人團聚。張三聽了梁振圃一番敘述,擔心地說:「你不能在北京久留,還是到鄉下躲一躲吧。」梁振圃道:「我們正商議如何出城呢,我要到冀縣老家去隱居。」說到程延華、王五殉難,大家莫不悲傷。梁振圃叫人擺上酒席,張三早已餓乏,聞到這香甜美酒和菜肴,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喝起來。梁振圃氣呼呼道:「我原以為咱們中國的地頭蛇可惡,沒想到那些洋兵這些地頭蛇還可惡,拿咱們中國人不當人。」李國泰道:「白天聽一個朋友說,慈禧已派了李鴻章和奕劻與洋人議和,商議賠款的事,慈禧還下令將義和團『嚴行查辦,務盡根誅』。八國聯軍和清軍在北京、天津一帶已開始鎮壓義和團。前一段,我聽人說,有幾百名義和團攻下懷柔縣城,佔領了縣衙,殺了知縣。」張三聽了,高興得一拍大腿:「那一定是張德成大帥他們乾的。」敘了一會兒,張三又問向洋兵告密的混混兒的下落,李國泰告訴他,混混兒一直住在八大胡同甘雨樓內,與妓女打得火熱。張三報仇心切,他告辭梁振圃等人,一人朝甘雨樓而來。

已是夜半,北京,這古老的城市,象銀色河床中的一葉浮萍,飄泊遊離,夜風中帶有些腥味。一些雪白的紙錢飄飄揚揚拋向空中,給北京城更增加了悲哀的氣氛。張三來到八大胡同甘雨樓,只見靜寂無人。原來八國聯軍進北京後,到處殺淫擄,妓女們也怕喪失性命,紛紛逃散。張三正要往出走,聽見有間屋裡傳出鼾聲。他走進去一瞧,正見混混兒摟著一個妓女睡覺。原來甘雨樓鴇娘臨走時將錢財埋在一口缸下,恰巧被這個妓女撞見。八國聯軍進北京後,這妓女正躲在一個親戚家,一夥奧兵餓狼般衝進屋裡,打死了那個親戚,將她輪姦,臨走時還在她肚子上扎了一刀。妓女忍著傷痛進了甘雨樓,自己尋了些傷葯,又偷出鴇娘藏的那筆錢財。因為她不知道外面形勢如何,不敢妄動,便一直躲在甘雨樓後院。混混兒向德兵告密,王五被捕後,他一直怕源順鏢局的人報復,便攜了錢財跑到八大胡同尋妓女取樂,沒想到撞見了這個妓女,二人合計好一起逃走。可是帶一個女人上街又不妥當,於是先躲在此處偷生。卻說張三一見混混兒,不禁怒火中燒,拔出刀來,一刀剁下了混混兒的腦袋,看過一件衣服裹了搭在肩後,一溜煙出了甘雨樓。

張三往西北走,來到西三里回民公墓。在公墓園一側,他終於尋到了王五的墳墓;那墓碑嶄新,墓前放著花圈,還有殘存的香火。張三把混混兒的人頭扔到王五墓前,跪下來,哭道:「子斌大哥,張三祭奠你來了,害你的混混兒已被我除掉了!子斌大哥,你死得英雄,死得壯烈,死得光榮!你是武林的楷模,是武術界、鏢局的師表!你在九泉之下瞑目罷!……」說著,痛哭不已,夜風抽打著張三的身子把他的哭聲飄向四方,松林颯颯而響,彷彿發出輕輕的嘆息,夜更深了……

張三因惦念李存義,第二日下午又趕到東總布衚衕白衣庵。白衣庵建於明永樂年間,當時有個吏部尚書的女兒慧賢,她自幼博覽群書,尤其喜愛佛教典籍,平時又常到北京的廣化寺燒香請願,結識不少僧人。以後雲遊天下,見那普陀山、五台山、九華山、峨眉山風景秀麗,禪聲梵語不絕,十分羨慕,遂起了出家之心。慧賢先在五台山出家為尼,後因念家人,又回到北京。她首先介議並向當時官吏、喇嘛、僧尼和教徒募錢修建了這個白衣庵,以後香火不斷,直至今日。白衣庵有大雄寶殿、伽藍殿、鐘鼓樓及雲堂、廚庫、寮房等,佛龕背後有一幅極為名貴的壁畫,是明代一些名畫家所繪。前院有一座明萬曆九年甲子冬至太監們立的楞嚴經幢,幢上記載著瓦匠、石匠、雕花匠、妝鑾匠、戧金匠、捏塑官、畫官等的題名。大雄寶殿前有一口高六尺交龍紐的大銅鐘,鐘身下半部鑄有五百多位建庵助緣人的姓名,鐘身上半部和鍾內鑄滿經咒。後院有一個慧賢堂,堂內供奉著第一任住持慧賢的泥塑。

月朗法師告訴張三,李存義在昨日夜裡已安全出城,到滄州去了,受難婦女們還在,只是糧食比較困難,已派人到智化寺募糧去了。因為智化寺離祿米倉很近,八國聯軍進北京之前,祿米倉的大批糧食轉移到智化寺的地窖內,以防被洋兵搶劫。張三又問:「剛進城那陣子,庵內的姐妹沒有遭到危險嗎?」月朗法師嘆一口氣:「庵內值錢的東西都給洋兵搶走了,幾十個姐妹躲在地窖里,只有我一個人在上面望風。洋兵們進來時蜂擁而圍住了我,正當他們動手動腳時,有個軍官走了進來;這個軍官可能有點信佛教,他阻止了洋兵們的無禮行為。」

張三與月朗法師敘了一會兒,便走進大雄寶殿。皎潔的月光瀉在殿內壁畫上,壁畫上畫有觀音、文殊、普賢三尊菩薩像。中間的水月觀音,半身裸露,肩披輕紗,胸佩瓔珞,肌肉柔美,表情溫和;她微笑著坐在蓮花彩座上,背後立著善財童子。文殊、普賢菩薩服飾華貴,儀態萬方、文殊騎著白象,手持紅拂;普賢握著寶項,騎著白鹿。天上飄著美麗動人的飛仙,地上在雲煙繚繞中綽約而現牡丹、月季、菩提、芭蕉等。畫面神氣緩緩,祥雲團團,滿壁風動,栩栩如生。

張三看得呆了,伸手去摸畫上的芭蕉……「不能亂動。」一聲吆喝,一個年輕尼姑款步走了過來。「喲,原來是張三爺!」話音方落,「咯咯」的笑聲又起,宛若銀玲。張三細看這尼姑,活潑潑的,秀媚的雙目,飛波流盼,瓜子臉,彎彎的雙,嫩膩膩的薄臉皮,態度爽朗。「怎麼,張三爺,真是貴人多忘事。羅癭公家對酒吟詩,難道忘了嗎?」張三仔細一看,原來是王金亭的女兒王媛文。

張三驚得張大了嘴巴:「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王媛文嘴一瞥,俏皮地說:「勉入尼庵暫棲身,我這是緩兵之計。」原來王媛文有個姑姑住在附近,八國聯軍入北京後,她正在姑姑家,沒有來得及跟父親出走,於是混入白衣庵,藏在地窖內。剛才他和白衣庵的尼姑到智化寺運糧,回庵後發現了張三。

王媛文道:「張三爺,你跟宛八爺等人救出西裱衚衕的被囚婦女,此事已轟動京城。可是如今在天壇還關押著幾千婦女,這事可怎麼辦?」

張三道:「天壇駐紮著大批美兵和英兵,還配有大炮,如果沒有相當的兵力,是無法救出那裡受難的姐妹的。」

王媛文道:「我倒有一個主意,就看三爺有沒有這個膽量?」

張三盯著王媛文道:「你有什麼好點子?」

「聯軍統帥瓦德西近日跟名妓賽金花打得火熱,正住在中南海的儀鑾殿里,因為瓦德西的統帥部就在那裡。你要能說動賽金花,勸她說服瓦德西放了天壇被囚了中國婦女,豈不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張三想了想,說:「我見賽金花那婆娘風騷得很,未必能幫這個忙。」

王媛文笑道:「那就要看三爺的手段了。」

更已深,夜已沉,北京城歸於一片沉寂。此時已是初春時節,天下起細雨,忽晴忽落,把空氣洗得怪清涼的。北京的四合院里,桃花開得最早,淡淡的粉色在風雨里擺動,發出聲響,象哭泣,象嘆息,又象是哭訴,好象柔弱的小姑娘,打扮得簡單而秀氣,有滿腹的委屈事。大街小巷,楊柳的柔條很苦飛似的聊為搖擺;灰色的雲好象懶婆娘的圍巾,遮住了皓皓明月。冬雪早已消融,光裸、潮濕、溫暖的土地從雪衣下面袒露出來,滿懷著希望。它休養了整整一個冬天,希冀著不再看到人世間的恐懼,滿懷著新生的渴望。但是一陣陣沉重的皮靴聲,使它顫慄,彷彿踏在它的胸口上,於是雨水也就是它的淚水,從屋檐上象珠簾似的滴落下來,在地上叩出清脆的聲響。

中南海內,也同樣發出這樣的聲響。在金代這裡是離宮的西園,叫西華潭。元世祖忽必烈遷都後,改建中都城為大都城,這裡成了皇宮的西內。明人改為太液池,又稱金海。清代,南海、中海、北海,統稱為西海子,列為禁苑。中海與北海以金鰲玉橋為界,中海與南海以蜈蚣橋為界。慈禧重修西苑竣工,中南海成了她聽政遊樂之所。儀鑾殿位於中海西門內,建於光緒年間,是慈禧的寢宮。八國聯國入北京後,聯軍統帥瓦德西將此地做為統帥部。晚讀軒主人曾有詩曰:「十年紫陌逐芳塵,眼底風光日日新。一曲霓裳天上樂,後宮閑熬白頭人。」

張三繞過洋兵的重重哨所,來到儀鑾殿前時已是很晚。他倚著窗口朝里一望,見賽金花身穿薄薄的湖藍色旗袍,斜躺在沙發上,臉上塗著重重的脂粉。另一沙發上,有個五十多歲的德國將軍叼著香煙正與她交談。張三想:那個德國將軍一定是瓦德西了。

賽金花輕佻地一翹腿,說道:「瓦德西先生,想我們在歐洲相會時,你滔滔不絕,絮絮不休,縱論世界風雲,使我都聽呆了。」

瓦德西扔掉煙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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