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醉酒未醒夜聽真機 詩音方落笑嘗點穴

只見來人身穿一件飾有麒麒圖的褚色長袍,足踏一雙寶月形薄底靴,系一條銀色寶帶,皮膚白皙,面容嚴峻,挎一個良弓和一個碎花藍底的箭囊。他身輕如燕,健步若飛,騰空躍起,滿足齊飛,落下來安步固若出岳。孫祿堂隔窗叫道:「好一個太極提放術!楊班侯到了!」

此人正是太極拳大師楊露禪的二兒子楊班侯。他慣使的太極提放術是武林一絕,「提」如雲中燕,「放」似柜上鍾。他早年喪妻,只有一個十餘歲的獨生女兒,愛若掌上明珠。一日楊班侯外出歸來,突然知得愛弱死的噩耗,悲痛欲絕,氣往上涌,用腳自發地跳起四尺多高,在場觀者無不驚嗟。又有一次,楊班侯出外訪友,正值夏季傾盆大雨過後,路上窪水縱橫,泥濘不堪。楊班侯到了朋友家,朋友發現他腳上穿的布鞋乾燥,僅在鞋底略有濕跡,因此武林人士說他有「踏雨無痕」之功。楊班侯全面繼承其父楊露禪的衣缽,太極拳的造詣達到了上乘境界,他年未二十時已名震京都。當時有個王爺聘他為武師,接住府中,每月送束修四十金,十分敬重。有一個姓劉的鏢師,有千斤之力,頗善散手,門徒有千人,見楊班侯受到這般上禮,很不服氣,相約於東城泡子河呂公堂前比武。消息傳出,圍觀者數千人。二人到了場地,劉鏢師出手擒拿班侯手腕,欲將他摔出。楊班侯順勢進身,以截勁擊之,加如強弩,急若發機,劉鏢師如彈丸騰空躍出數丈之外。楊班侯手銀,內勁透胸,劉跌出後口吐鮮血,內傷甚重,手上還抓下楊班侯的半截袖子,狼狽而去。以後劉德師養息半年治癒,遂不敢小視太極拳。楊班侯說:「當劉擒他手腕之時,倍覺疼痛,所以還擊才如此狠,這是不得已而為之。」

這時楊班侯大步流星般跨進屋裡,打一下揖道:「兄弟有事耽擱,來遲了一步,大家見諒。」王五道:「快請坐。」說著把自己的紅木椅遞給班侯,自己一盤腿上了炕。楊班侯喝口濃茶,說道:「方才我去了于謙祠堂,見到了大師兄德三,他剛從直隸香河回來,那裡的義和團首領張德成說,直隸的義和團已經準備好,將配合山東的義和團進北京。近日洋人更加猖狂,山東高密州大呂鄉民因反對洋人強修鐵路,被洋人殺死20多人,洋人在天津老龍頭車站開槍殘殺了300多名義和團弟兄。山東朱紅燈和本明和尚已率領義和團弟兄聚集在茌平……」

程延華把春秋寶刀橫在桌上,沉吟一會兒,徐徐道:「如果義和團弟兄們湧入北京,那軍餉、糧草如何解決?此外,僅靠義和團還不行,還應發動大清有國官兵一起向洋人開戰才好。」

孫祿堂道:「慈禧那老賊鬼得很,她既怕洋人,更怕義和團勢力壯大起來,她怕義和團有朝一日會推翻她的龍椅,肯定不會真心扶助義和團,但現在如果能爭取到一經費也好。」

李存義道:「當今慈禧最寵愛的是慶親王奕劻和榮祿,不如派個弟兄說服奕劻,由奕劻與慈禧周旋,或許有用。」

程延華自靠奮通道:「我與尹福的徒弟『螃蟹馬』馬貴極熟,馬貴正給慶王護院,不如讓我去找慶王,我再尋點珍貴首飾給慶王送去,聽說近日他新得了一個漂亮女人,正在興頭上。」眾人同意。

張三在窗外聽了,有點不是滋味,暗暗想道:「好呀,你們幾個商議國家大事,竟背著我張三,把我當外人,你們敢情都參加了義和團,就我還蒙在鼓裡。義和團是神兵神將,傳說刀槍不入,替天行道,是我張三崇敬的人物,敢情你們如今都當了神兵神將,你們不是背著我參加嗎,看我非給你們鬧出點笑話來不可!」想著,一縱身上了房,溜回房中,蒙頭大睡。

第二日上午,張三正睡得香甜,於雲娘風風火火地跑進來,她見張三還在熟睡,一把撩開張三蓋的被子:「張三爺,太陽都照腚了,還不……」話未說完,臉唰的一紅,猛地背過臉去。張三猛地醒來,見是於雲娘,呼的拉下被子:「你瞧你這丫頭,也不招呼一聲。」原來張三睡覺有個習慣,喜歡脫得一絲不掛,這樣才覺得睡得舒服、安穩。「還不快出去!」於雲娘掩著臉道:「尹爺的馬車都停在黃酒館多時了。」說著一溜煙跑了出去。

張三穿了衣服,漱了漱口,把煙袋掖在腰間,走出門來。王章氏見他起床,招呼道:「張三爺,來,到廚房喝點紅棗粥去。」張三一擺手:「不用了,大嫂子,清宮裡的尹大總管等著我!」王章氏轉身來到廚房,拿出兩塊尚有餘溫的大貼餅子,追上來塞到張三手上:「張三爺,那快把這貼餅子帶上,不然一會兒就前心貼後心了。」

張三大口嚼著貼餅子,與過路的鏢師們招呼著,出了源順鏢局,來到東珠市口大街上,遠遠地果然見黃酒館門前停著輛華貴的馬車,寶藍緞兒面,金黃穗子,三匹火炭般的良駒,馬車夫正靠在馬背上四外張望著。李國泰走出黃酒館一見張三,一抹汗珠子:「三爺,您來啦。」他又走了進去,一忽兒,尹福和於雲娘等人走了出來。尹福身穿一件杏黃色的清袍,系著朱紅帶,頭戴頂帶花翎。他臉上滿布皺紋,顯得疙里疙瘩,從胸部往上看,活象一株地雪中的老樹根。

尹福笑道:「張三爺連日來辛苦了,我又吵了你的早覺。」張三道:「尹爺說的是哪裡話,為朋友兩肋插刀嘛!」

二人上了馬車,馬車穿過前門箭樓,碾轉來到西城府佑街,在一個華貴的府邸前停下,尹福下車向護院遞了貼子。一忽兒,護院出來,引二人進府。張三見這府邸上別有風韻,寬大影壁上飾有岳母刺字的圖案,院內栽著幾株玉蘭,正值初春。玉蘭亭亭玉立。尹福和張三隨護院來到客房,那客房寬敞整齊,正中是一幅米芾手寫的墨貼,上面寫著:「為君者猶盂也,民猶水也,盂方水方,盂圓水圓。」靠著左壁,擺了三張木椅,兩條茶几,和對面的右壁下正是一式。兩隻大藤椅向外蹲著,相距三尺許,中間並無茶几,卻放著一口白銅的火盆。客房正中有一隻小方桌,蒙著蘇綉,是一幅鴛鴦戲水的圖飾。淡藍色的景泰藍花瓶,高居在桌子中央,斜含著臘梅的折枝,景泰藍花瓶上是一幅金龍的圖飾。右壁正檐處,有一條小長方桌,供著水仙和時鐘之類。一盞四方形的玻璃宮燈,從屋頂上掛下來,玻璃片上貼著紙剪的字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張三覺得客房的布置就象藤椅上坐著的那位官人,文靜、端莊。那官人方面、濃眉、闊鼻,儀錶不俗,有四十來歲,他就是刑部侍郎王金亭。王多亭是浙江寧波人,書香遺族,自小博覽群書,十八歲能吟詩,有「小書囊」的雅稱。他25歲考中進士,名字列入北京孔廟進士碑林,後因奔父之喪,遷居寧波,以後任國子監監事,後來又到戶部任侍郎,與戶部尚書翁同和交往甚深,同情和支持維新變法,戊戌政變後,王金亭受到牽連,一度被免職,閑居家中,因時來運轉,王金亭不久前又被起用,擔任刑部侍郎。他辦案公正細心,不徇私情,深受世人尊敬。王金亭笑吟吟地請尹福、張三入座,說道:「不知二位找我有何貴幹?」尹福道:「刑部大人,馬家堡梁振圃一案太冤枉,事情皆因金鏢趙六而起。趙六是西四一帶有名的惡棍,前不久又欲霸佔腳行,率領惡媽打傷腳行工人,又強搶民女,私設水牢,作惡多端。」王金亭道:「趙六罪大惡極,我早有耳聞,衙門幾次想捕他入獄,只因有人為他說話。梁振圃是正人君子,為民除害,倒是一件好事。可是他大開殺戒,一下子殺死這麼多人,此事驚動朝延。辦案問斬乃是朝延官府的事情,因此。這事情還真有些棘手。再者,趙六家人攜金帶銀上下活動,就更難辦了。」尹福拜一個揖道:「難道王大人再沒有良策了!」張三道:「梁振圃的所做所為,我看得清楚,我可以作證,是金鏢趙六先動的手。」

王金亭沉吟良久,緩緩道:「我一定向太后奏本,力爭免去梁先生死罪,判個終身監禁,留得青山在,不怕無柴燒,以後再想辦法。」

這時,一個少女輕盈地跨進門來,她身著一身粉紅色袍子,飾有兵戈的圖案,面若瓜子,臉若桃花,兩條欲蹙不蹙的蛾眉,一雙似開非開的鳳眼,身上斜背一口玲瓏寶劍。「爹,我聽護院說,咱家裡來了兩位武師。」少女說著打量著尹福和張三。王玉亭指著那少女道:「這是我的女兒王媛文。」然後又把尹福和張三介紹給女兒。王媛文杏眼一眨:「噢,原來這就是綽綽有名的張三爺和尹大總管。」說著深深揖了一禮。

王金亭道:「我這女兒就喜歡舞槍弄棒的!」王媛文嘴一噘:「爹,我的學問也不錯嘛!」王金亭道:「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王媛文笑著望了望張三和尹福:「如若不信,我給他們二人來兩首詩。」張三道:「那好,就請小姐先給我謅一首。」王媛文道:「鳥籠煙袋酒為酬,不戀烏紗戀自由。茅舍秋風堪自賞,江湖夜雨信天游。橫刀王府向惡鬼,攜鳥街頭笑酒樓。青衫終究裹老骨,俠香淡淡入神州。」尹福咂巴咂巴嘴:「好詩!請小姐再給我謅一首。」

王媛文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踱了幾圈,慢慢吟道:「瘦尹不瘦滿腹篇,門牙三顆拜海川。燒餅巷中歌一曲,肅王府里筆三環。幽蘭絕壁接新宇,鐘鼓偷閑伴舊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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