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閣樓亂響

從阿才家閣樓上往遠處看,解放碑近在咫尺,阿才的家和學校、解放碑之間,構成一個三角地帶。

臨近國慶節,梅山路一帶成了治安衛生重點檢查區域。每天,街道居委會的幹部都要逐街逐巷檢查,平時不大露臉的派出所民警,也頻頻出現在檢查隊伍中,這似乎也讓人感覺到一種特殊的節前氣氛:既莊重其事又緊張有備。

這些日子裡,無論居委會還是派出所,都出現了不少新面孔,這讓阿才覺得很新鮮。每當這些新面孔出現在阿才家周圍時,阿才都能感覺到他們的眼神中都帶有一種特別的關注。梅山路一帶悄悄傳開謠言,說是這一帶又開始鬧鬼了,左右鄰居們交頭接耳的時候,要是遇見阿才經過或走近,總會中斷話題,用一種怪異的目光打量著阿才。敏感的阿才隱約覺得他們的話題似乎與他家有關,但是誰也不肯告訴他,即便是鄰家小孩兒及文竹姐,似乎都對他諱莫如深。阿才有一種被孤立的感覺,他實在不明白,周圍的人為什麼會那樣對待他。原先,文竹姐偶爾也會上他家玩,現在,阿才的玩友們幾乎絕跡於他家,這種被孤立的感覺像催化劑一樣,迫使阿才在思考中成熟,阿才隱約感覺到,左右鄰居以及他們的小孩兒對他的態度,很可能跟自己家中近來發生的一些怪事有關,但他們又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呢?阿才想起書上看到的一些詞語,比如:隔牆有耳,沒有不透風的牆。從前,阿才對這些詞不甚理解,現在,他似乎領略到其間的含義,但是,這些鄰居又何必要疏遠他呢?這是讓阿才最費解的事情,直到這天中午,發生一件事情之後,阿才略微深入地明白一些緣由。

中午放學回家的路上,阿才邊走邊低頭踢一個破鐵罐,他興緻勃勃地一路玩耍這種遊戲,臨近家門口時,不經意之間,他踢出去的破鐵罐踢到前面一群同樣回家吃飯的同學當中,大家回頭一見是阿才踢來的鐵罐,個個都像見到瘟疫似的躲開,這首先就讓阿才感到一種冷漠的氣氛,阿才心中特別來氣,繼續踢鐵罐的時候出腳特別重,這一腳,可真是到位,那鐵罐一下子撞到楊二娃後腳跟上,楊二娃回頭一看,發現是阿才腳下踢出的東西擊中了他,他便跳將起來,驚叫道:「哇,我霉死了!」周圍的人不懷好意地竊竊私笑,個個都躲到一邊。

若是遇上別的同學這麼說,阿才也許不太會計較,因為,畢竟是他把鐵罐踢到人家身上的,可是,楊二娃如此嘲弄他,阿才就受不了了,他極其生氣地奮起直追,不料腳下一磕,竟絆倒在地,四周的同學見狀,個個哈哈大笑,阿才屈辱極了,掙紮起來的時候,楊二娃已經逃之夭夭。

阿才一下子意識到,也就是這短短的幾天之內,同學們對他的態度有了奇怪的變化。他孤獨地在站在街道中央,感覺到自己好像被往日的群體給拋棄了,總之,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

「阿才——」有人高聲呼喚,阿才回頭一看,發現是凌阿姨在他家門口喊他,剛才的那一幕,都被凌阿姨看到了。

阿才拍拍自己的衣服,突然覺得也許自己不該跟楊二娃計較,啊呸!真的不該跟那個傻兒計較。他突然覺得無論發生什麼事,那些人都不配如此對待他,因為,他的確跟他們不一樣,他是個小大人了,不再是一個整天只懂嬉鬧玩耍的小小孩兒。他想到,這些日子以來,自己凈是跟大人們打交道,頓時覺得,自己要比普通同齡人高出一大截,他不再是一個少不諳事的孩子,昨天夜裡的遭遇讓阿才產生一種成熟感,他覺得,自己已經躋身於成人隊伍中了。

喻老師特別熱心升旗隊活動。這些日子,她儼然成為升旗隊的核心人物。

有喻老師相伴,阿才覺得升旗訓練變得更有意思,漂亮的臉蛋,總會給人愉悅感。

喻老師好像耳朵特別靈敏,學生家中的事,她幾乎沒有不知道的,可能是同學私下裡愛跟她說悄悄話,也可能她有特殊本領,阿才母親生病的事,很快就讓喻老師知道了。

阿才被楊二娃羞辱後,懷著一肚子的委屈,剛跨進家門,喻老師就緊跟著來了。跟她隨行的,還有音樂老師裴芬。

正在客廳的凌阿姨看見來了兩位老師,像個熱情的女主人代為招呼,但是喻老師似乎對凌阿姨又出現在阿才家中感到某種不適,她的臉上掠過一道吃驚的神色。

阿才很敏感,他覺察到喻老師的表情變化。

阿才再注意觀察一下凌阿姨,發現凌阿姨對喻老師她們的到來也流露出某種驚訝。按說,班主任關心學生實屬正常,可是細心的凌雨琦覺得喻老師對阿才的關心似乎超乎尋常,她覺得與其說喻老師格外關心阿才,莫如說她異常關注阿才的家,女人天生有一種敏感,往往能夠從些微跡象中看到事情內幕,這就是直覺,直覺往往不講究理性,卻常常像無形的刀子一樣直抵本質。凌雨琦就是用直覺這把刀,試圖剝開喻老師的外在表情,在這些非常的日子裡,她不能不對時常接觸阿才家庭的人有所戒備,如果她不具備這種意識的話,那她就不配做龍飛的得力助手。

雖說雪月醉酒圖已被盜走,漢青也死了,龍飛感覺到,梅山路十三號的事情,仍可能尚未了結,他的這種猜測跟直覺沒關係,不像凌雨琦她們這些女人擅長直覺並有時會靠直覺看問題,龍飛的這種見解有個根據。

前些天,龍飛秘密了解到十三號住宅後院的背景來歷:當時,出面買下那個後院的人,是一位大商人,但這個住所並非豪宅名居,按常理,似乎並不值得那個大商人去購買。龍飛經過調查,弄明白,後來這個商人暗中又將這房子轉給了一個當時的秘密社團青衣社,青衣社這個秘密組織表面上是藝人團體,背景卻很複雜,既有進步人士又有反動分子,大家只因為藝術愛好才聚到一塊兒,後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處房產又轉到一個身份不明的人手中,這個人就是眼下的房主,房主姓石。

據重慶公安局負責反特機構的負責人白景明介紹,曾經有一段時間,有群眾舉報,姓石人家常有身份不明人物進進出出,後來經過調查,又沒有發現更多的疑點,此事雖說已不了了之,但是一經龍飛過問,白景明還是記憶猶新。

龍飛是在漢青死後開始注意到周圍住家的,他不願意放過任何疑點,出於一種特殊的嗅覺敏感和高度的責任心,他要凌雨琦他們繼續留守該處。當然,其中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或者說更現實的需要:國慶節那天,將有中央領導人在重慶解放碑參加活動,在此處設個工作點,也是必要的。

梅芳一生病,消息便傳到龍飛耳中,他覺得十三號住宅尚有未解之謎,讓凌雨琦繼續接近梅芳將是一項必要的安排。

經過一的天休息,梅芳的身體好多了,她見凌雨琦忙前忙後地幫著她,心裡很是過意不去。喻老師她們走後,梅芳也催促凌雨琦回去休息,別這樣長時間陪伴她,她覺得自己能夠頂得住漢青之死給她帶來的打擊。

凌雨琦想,長時間守在梅芳家中,可能也會給工作帶來不便,不如退到秘密地點,跟十三號住宅保持一定距離,已經有人在四周秘密蹲守,若有什麼意外動靜,也都在掌握之中,可以及時控制。

解放碑附近,一家名為仙人居的茶館的二樓上,在一處臨窗位置的桌前,坐著一位身穿黑衣、頭戴鴨舌帽、鼻樑上架著一副墨鏡的漢子,那人將帽檐壓得低低的,一眼望去,難以馬上辨清他的面目,他的目光一直注視著樓下茶館前的那條街道。

他要的那壺茶都快要涼了,可是他還沒喝上幾口,夥計幾次上前問他是否需要添水,都被他搖手拒絕,他甚至都不看一眼夥計,只顧自己瞧著窗外樓下的街景。

他的周圍有幾桌都坐滿了茶客,茶客們一邊喝茶水,一邊大擺龍門陣,而這位孤獨的客人,竟似充耳不聞旁邊的事,頗有耐心地守著自己的視線。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這位客人開始不斷抬腕看手錶。

過了中午十二點,這位戴墨鏡的漢子顯得有些著急了,他反覆搓著自己的手掌,試圖掩飾內心的焦慮。

不遠處同樣靠窗的一張桌前,也有一位客人獨坐一桌,那人手拿報紙,遮住自己的臉,夥計見這個看報紙的客人半天沒有續水,便主動上前。

這人警覺得很,一聽見有人趨近,便迅即放下報紙,投出一道警惕的目光,其間既包含緊張,又帶幾分兇狠。

這人就是黃飛虎。

那位戴墨鏡的漢子正是老雕。

黃飛虎和老雕,都在此處等候送經費的密使。

又過了大約半小時,終於有一輛藍色篷罩的三輪車出現在茶館門前,拉車的車夫是一位身強力壯的漢子,鬍子拉碴。車上坐著一位五十開外的男人,那人就是石翁生的助手朱登富,他已經經過化裝易容。

朱登富身穿一件灰布衫,頭上戴一頂作為標誌的黑色禮帽,他的腳邊放著一隻小皮箱,小皮箱內裝有作為經費之用的黃金條。

老雕識出約定標誌,眼睛一亮,回頭對黃飛虎悄悄示意了一下,便獨自下樓接應去。

老雕跳上車,與朱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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