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陌生人乍現

傍晚時分,班主任前來造訪。班主任教語文,名字叫喻秀,二十歲左右,她長著一張漂亮的蘋果臉,兩條辮子細又長,走起路來,辮子末端的蝴蝶結左右晃動,宛如一對嬉耍中的蝴蝶。阿才不僅喜歡喻秀老師的模樣,也愛聽她唱歌,她的歌唱得可好聽了,那是因為嗓音實在甜美,喻老師說話都像唱歌,阿才最愛聽她的課。

班主任邁進客廳門坎的時候,阿才正待起床吃飯。梅芳說要把飯菜放托盤內一起端到床頭讓阿才靠床頭吃,阿才自從升入三年級以後,凡事就喜歡自己動手,剛才一聽見外面傳來喻老師的聲音,阿才就一骨碌翻下床。

梅芳耳尖,聽見阿才的動靜,連忙返回阿才身邊,讓他坐在床沿。

「喲,小旗手,身體怎麼啦?」喻老師甜美悅耳的嗓音,春風一般飄進阿才的心坎兒,說話間,她已經進了阿才睡覺的房間。

隨同喻老師來的還有一位身體健壯的大男人,那人腳上穿著一雙白色球鞋。喻老師介紹說,他是學校新來的體育教師——田老師。

阿才已經念到四年級,他是學校的升旗手。他連續三天沒上學,連校長都關心起他來了。對阿才老師的來訪,梅芳顯得有些慌亂,家中平日鮮有來客,梅芳本來就不善於與外人打交道。班主任雖說不是生人,但也較少上門,一般說來,平時班主任登門造訪關注的對象,不是頑皮滋事的搗蛋鬼,就是體弱多事的病號生,阿才既不屬於前一類,也不劃歸後一撥兒,他這連續幾天不上學,真讓老師放不下心。

聽梅芳介紹說阿才得有夢遊症,喻老師用一種疑惑不解的目光看著身邊的田教師。

「哦,夢遊呀,我小時候也有過,有時半夜迷迷糊糊就起來了,東屋看看,西屋瞧瞧,再到廚房找吃的,吃得滿嘴油膩膩,也不知道擦乾淨消滅劣跡,又若無其事地上床蒙頭大睡。大人們以為家裡藏著一隻大老鼠,就往牆角四周投耗子葯,好長一段時間,我父母就是沒想到,原來他們想逮的大耗子就睡在他們的被窩中。」田老師一席風趣而略帶自嘲的話,一時間把大家都逗樂了。

阿才剛看見喻秀老師身邊的田老師時,心中還有某種抵觸情緒,因為,看上去,他的模樣有點像以前的體育教師劉公吉。那個劉公吉呀,整天就愛纏著喻老師,好像想跟喻老師處朋友,班上的同學們,尤其是男同學,個個心裡都是一百個不同意,背地裡,同學們管那個體育老師叫流公雞——很流氓的公雞!

喻老師拉著梅芳的手,像小姐妹似的跟阿才的媽媽拉家常,後來她又分出一隻手輕輕撫摸阿才的頭:「好好休息,快一點恢複健康,回到學校,你還是升旗手。」她說話的口氣像要告辭。

阿才心想,我本來就沒有什麼病,也不知怎的,就睡了三天三夜,好幾回,他都想跟喻老師說那天半夜的事,每一次都遇見媽媽略帶不安的目光,他只好一次又一次縮回舌頭。為了表示自己沒多大的事,他撲通一下跳下床,他想早一天回學校上課。

「咳,你這娃兒,你還沒有好哪!」媽媽像是責備阿才。

喻老師也說:「阿才同學,你爸不在家,要多聽媽媽話。」

阿才心裡暗嘆一聲:「咳,你們大人都這麼說話!」他悄悄乜一眼田老師,發現他正朝自己眨巴一下眼睛,這個小動作讓阿才覺得,這個新來的體育老師真的很有趣。

剛才,在喻老師與梅芳說話期間,阿才注意到田老師好幾次饒有興趣地四周打量他家的環境,那種神情酷似一位不愛聽課的學生在上一堂枯燥無味的課時,四處張望尋求興趣點。媽媽送老師出門時,阿才悄悄下床走到卧室門後探望他們外出的背影,他本來想看喻老師背後長辮上的蝴蝶結,卻撞見那落在最後面的田老師在快出客廳時,好奇地往帶有閣樓的側房多看了幾眼。

阿才不禁噓一聲,試圖引起田老師注意:「別東張四望,有人在監視你呢!」

田老師猛然回頭,將食指豎在自己的唇間,那意思好像說:「別吱聲,保密。」

保什麼密呀?阿才覺得這個體育老師真逗。

當天夜裡,阿才就鬧著要上學。

「娃兒,你病還沒好,再請假歇幾天吧。」梅芳輕輕撫摸阿才的臉,他似乎對阿才有些不放心。

「媽媽,我沒病。」阿才昂起頭,倔強地說。

「娃兒,聽話。」

阿才見媽媽有些不悅,不再大聲頂嘴,他嘟噥道:「我就是想上學,就想上學,我要上學。」其實,他惦記著升旗手的位置。

梅芳見拗不過這個人小鬼大、身上有一股橡皮一樣韌性的兒子,就只好答應他。她囑咐阿才,別把夢遊時的幻境當真事說給旁人聽,免得人家笑話,梅芳顯得鄭重其事。

阿才抬眼看了一下母親的表情,心裡嘀咕,我真是夢遊了嗎?

第二天上午,阿才一早就趕到學校,他想參加升旗儀式。上學的路上,他一直在琢磨:作為一個升旗手,自己的動作會不會變生疏了。

直到升旗儀式開始時,他才發現,他的位置被別人頂替了。雖然學校少先隊部的輔導員告訴他,過些日子再恢複他的位置,阿才還是悶悶不樂。

他悶悶不樂是因為那場半夜夢遊或者半夜怪事害得他整整三天沒去上學。

早晨重新進校門的時候,他彷彿覺得好久沒有上學,看見同學們翻開課本上的新課之頁,阿才覺得自己落後了一大截,同時也變得很笨了,缺課可真不是一件好事,他想。

整個上午,阿才都悶悶不樂。

喻老師以為阿才還沒有病癒,關切地問他:「你是不是還有點不舒服?要不然,下午就別來了。」這時剛上完第四節課。

「那不行!」阿才心裡想,他善解人意似的沖喻老師笑一笑,彷彿為了表示自己身體沒事,拔腿朝操場一角的沙坑跑去,臨近沙坑時,他向前彈跳而起,飛身跳往沙坑,當他倒進沙坑的時候,發現昨天上過他家的那位體育老師正在沙坑旁邊清理碎石塊,阿才這才想起,下午有體育課。

田老師朝他招招手:「來,幫幫我。」阿才已經注意到,田老師的普通話講得非常好,他覺得,由田老師口中說出的普通話跟收音機里的播音員相比,一點也不差。

一般說來,同學們要是聽到老師要尋求幫助,都會樂得屁顛兒屁顛兒地爭先恐後,阿才當然也不例外。

「你爸爸是幹什麼的?」田老師邊問邊低頭拾撿碎石子,像是順便拉呱兒。

「我就知道你會提這問題!」阿才剛好從沙盤中摳出一隻造型很奇怪的小瓶子,像是不願意讓外人知道自己的意外收穫,他下意識地做出一種掩飾動作。

「嘿,小傢伙,你還挺會說話的。」田老師覺得,這個面目清秀、身體略顯單薄的小男生似乎有點大人味,他覺察到阿才的小動作,於是又追問一句:「你撿到了什麼?」

阿才心想,這個老師眼睛怎麼這麼厲害,像偵探似的!阿才覺得,既然田老師都看到了,就讓他看唄,他站了起來,將手抬起伸往田老師跟前,手掌一張開,呈現出一隻葫蘆狀的白瓷瓶。

「這也要充公嗎?」阿才很擔心,如果撿到的是錢,他理所當然應該交公的。

田老師仔細端詳一番小瓶子,再看看四周,依舊將東西還給阿才:「藏好,別弄丟了,這可能是一件小寶貝,告訴你,我小時候曾經撿過一個小銅碗,後來,大人發現它是一件老古董,我媽媽把它賣了,換回不少的錢。」

「多少錢?」阿才很好奇。

「一袋面。」

「一袋面?什麼面?擔擔麵?」阿才覺得有點費解。

「麵粉的面!」

「哦,你是哪裡人,怎麼管麵粉叫面呢?」

田老師沒有正面回答阿才的問題,只是沖他笑一笑,又拍拍他的腦殼:「收好你的寶貝。」阿才沒想到田老師會這麼處理問題,他突然對眼前這位目光敏銳、說話動聽的新體育老師產生了奇特的好感,他趕緊將小瓶子藏在書包的最深處。

「好了,你該回家了。」田老師拍拍手,搓掉手中的沙粒,「要不然,你媽媽會著急的。」他又抬手看看自己的表,「哎,還是我送你回家吧!」

「為什麼你要送我回家?你想跟我媽媽解釋?」阿才一邊走,一邊瞪大眼睛,抬頭仰望人高馬大的田老師。

「算你聰明!」田老師拍拍他的頭。

聽田老師這麼誇他,阿才心裡美極了,走起路來連蹦帶跳——他也只有連蹦帶跳才能配合得上田老師那大步流星的步伐。

「你當過解放軍嗎?」阿才覺得田老師身上有一種特殊的男人氣質。

「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

「憑什麼?」

「你的模樣,你走路的樣子,還有你的眼睛!」

「你都快成小偵察員了。」田老師笑起來特有魅力。阿才在他身上不僅感受到一股濃烈的男子漢氣質,而且還隱約體會到一種類似父性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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