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情焰 第十四節

燕孤行和藍月兒那場舞,一直跳到河堤上楓葉紅遍的那天,纏綿的舞步在他們心中的天堂開出了燦爛的花朵,他們腳下的泥土卻荒瘠了。一切都有兩面:正義與邪惡,光明與黑暗,世俗與幽冥。一旦失去了平衡,地獄也開出了血紅的花,抵住天上的星辰。樂城變了,氤氳迷濛的空氣帶著腐壞的氣息。

貝貝那本「酒後真言簿」記錄的故事比以往更荒謬,人們不再認識自己,只能在荒涼的內心澆上遺忘的烈酒。

一天夜裡,但夢三對著芳心橋上那幢鸚鵡綠煙囪的紅房子,用力彈奏七弦琴,一根弦線在音樂飛升的顛峰猝然斷裂。

就在琴弦斷裂的那天,「吾愛歌軍官」官邸里那群最會唱歌的鳥兒飛走了,再沒有回來,遺忘了主人曾用珍珠和花蜜寵幸它們。

楓葉街的妓院里,嫖客和妓女玩著吸血鬼的遊戲:嫖客扮成吸血小丑,追逐著脫光衣服嬉笑尖叫的妓女。

「天國近了!」老修士在教堂的聖壇上喊道。

主街上一家酒鋪為了宣傳,舉辦一場「喝櫻桃酒大賽」。這場比賽像熱鬧的嘉年華會,人們從四方八面來參加競賽。參賽者頸上掛了個圍涎,要以最短的時間喝掉面前三斤櫻桃酒。妙妮、妙葉和船上的小鼓手成功進入決賽。

「加油啊!」歌女、舞娘和樂師們在台下為他們喝彩。

鐘聲一響,二十個參賽者舉起酒桶拚命喝酒,鮮紅如血的櫻桃酒從他們嘴角不斷流出來,把他們的牙齒和頸上的圍涎都染成了紅色。

妙妮喝得太急,喝到一半,肚子鼓脹,倒在台上呻吟,他們連忙把她抬回天鵝船。

「我一生只愛過一個人,他死了。我恨獅子!」她握著妙葉的手,醉醺醺地說,以為自已會死。

連續打嗝十七天之後,妙妮奇蹟般地活了下來。直到很久之後,牙齒依然是紅色的,好像喝過血。

城裡的女人都涌去葛奴奴的「紅流蘇」買毋忘我項圈,用來拴住她們的丈夫和情人,免得他們在嘉年華會上走失,或是悄悄跑到楓葉街去跟妓女玩吸血鬼遊戲。葛奴奴賣出了許多項圈,紅色面紗下帶著詭異複雜的神情。

「喝櫻桃酒大賽」決賽的那天,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用毋忘我項圈把她唇紅齒白的情人牽到楓林里。兩個人相對挑逗一笑,猝然之間,兩個肉體同時迸裂,兩個黑影從裡面爬出來,其中一個仍然戴著毋忘我項圈。原來他們是惡靈,扮成人的模樣,但一點都不像活生生的人,好似蠟像。

一陣怪風捲起,一個巨大的黑影從一棵楓樹的根節里掙扎出來。另一個黑影從楓葉之間蹦出來,另外幾個黑影從地底緩緩鑽出地面。這些聚集在楓林里的黑影,一時膨脹,一時縮小,一時像狼,一時像鳥,一時唱歌,一時跳舞,七嘴八舌地討論櫻桃園那場決戰。

「女王勝了!」戴著毋忘我項圈的惡靈說。

「巫師將惡靈一分為二。」狼形惡靈說,仍然帶著怒氣。

「但是,女王殺死了巫師。」一個像鳥的惡靈拍著翅膀說。

「女王果然是神王的女兒。」一個人形惡靈鼓掌說。

「女王復興了吸血鬼王朝!」一個像馬的惡靈用後腳跟站起,嘶喊著說。

櫻桃樹下的屍骨在顫抖,楓林里的惡靈歡呼。歌廳每晚座無虛席,藍月兒唱的是遺忘的歌,人們有太多事情想要遺忘。大媽媽賺進了數不完的鈔票,帶著光暈的眼睛卻不快樂,彷彿也聞到了腐壞的氣息。一個靜靜的夜晚,她穿著紫色薄紗裙子,離開艙房,來到甲板上,合上眼睛緩緩長吸一口氣,翻身跳進河裡,河水泛起圓形漣漪,一片皺褶,她潛到百米深的河床里游泳。她迴轉身子,帶著微笑,在那兒唱著歌。猝然之間,她看到柳色青青的幽靈朝她游過來,彷彿是聽到她的歌聲。他穿著青色的衣裳,一張臉在水中有點朦朧。

「莓莓。」他喚她,聲音在河底回蕩。

「青青,我們又見面了。」她說話的時候,嘴裡吐出長長的一串泡沫,眼睛周圍閃著光亮。

「岸上的氣息讓人很難受,不知道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她在水裡漂浮著,對他嘆口氣說,「要是很久以前,我會知道問題發生在哪裡,可惜,我而今只是個人類。」

柳色青青深深地朝她看,臉上並沒有露出驚訝的神色。

「你早已經知道?」她嘴裡吐出些許泡沫。

他朝她點頭微笑。

「我還以為能騙到你。」她笑了。天地之間,柳色青青也許是認識她最深的人。

「那疊遺稿……」他緩緩說。

「哦,我有很多地方看不明白要問你。」她嘴裡吐著泡沫說。

「遺稿上有一個藥方……」他嘴裡吐著翻飛的泡沫說。

「藥方?」她雙手將飄起的頭髮往後撥,詫異地問他。

「萬一有什麼事情發生,那個藥方可以保護你。」他嘴裡吐出一串泡沫,懸浮在她面前。

「在哪一頁?」她問。

他不能說。他好想游過去擁抱她,但他是個幽靈,無法像生前那樣跟人擁抱。

「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在我身上?青青,你想說什麼?」她翻了一下身子,想游到他面前,卻好像有東西阻隔他們。

他無法對她說出來。他不是吸血鬼的對手,幽靈的死亡比活人的死亡更可怕,但他會不惜一切守護他的愛人。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