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座 6、水木京三郎

黑夜終於過去了,天漸漸明亮起來。金田一耕助獨自一人,坐在劇場中自己的席位上,像木雕泥塑似地低著頭,一動不動。

《活捉鯉魚精》這齣劇的道具,仍然原封未動地布置在舞台上,演員已經全部撤走,只有兒個警官在出出入入。

劇場內主要部位的電燈還亮著,燈光同朝輝相映,顯得非常冷清、寂靜。

今天早晨,東京的某家報紙,在報道昨晚發生的事件時,竟然把「稻妻座」劇場稱為「幽靈座」。在晨光照耀下,古老的劇場顯得破破爛爛的,黑暗的牆壁上,爬著一道道漏雨的污跡,座椅殘缺不全……把這座劇場稱之為小戲院,也不算貶低了它。

從側面來看,金田一耕助好像是正在酣睡,場內死一般的氣氛,使人感到窒息。

不過,金田一耕助並沒有睡覺,儘管昨晚一宿沒有合眼,顯得面容憔悴,眼窩塌陷,但他的頭腦仍然很清醒,一股怒火正在他的胸中燃燒。

他一動不動地低著頭,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感情,仔細回想著昨晚事情的經過。

看到紫虹那種令人害怕的痛苦表情,自然就會聯想到雷藏暈倒在化妝室里的情景,猜測一定是服了一種毒藥致死的……

因此,金田一耕助驚疑地詢問音平老人:「音叔,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在他扭過頭來的一剎那,突然看到音平老人一臉殺氣,雙目閃出兇惡的光。金田一耕助不覺驚呆了。

音平老人上了年紀,平時對什麼事情,都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可是這次,他卻意外地滿臉浮現出惡魔般地、殘忍和復仇般的冷笑。這是因為斜眼看著他,還是因為地下室里燈火昏暗的原因呢?

音平老人聽到金田一耕助的呼喚,立即又恢複了平時那種冷漠的表情:

「啊……我什麼也不知道。我們一直守在這兒,等待著少爺從鐵管里鑽出來,準備儘快幫他換好恭之助的服裝,送他出場呢,可誰知道他一鑽出來,就突然連聲呻吟起來……」

現場除去音平老人之外,還有兩個徒弟,他們個人講的情況大致相同。

紫虹剛從鐵管中鑽出來,就「撲通」―聲,摔倒在地板上,其中的一個徒弟,跑過去要扶他起來,可是他甩脫徒弟的手,驚恐地看了看周圍,神情獃痴。爾後,他扶著音平老人的腿,晃晃悠悠地站起來,突然口吐白沫,全身開始劇烈地痙攣,三個人見狀,都立刻驚叫起來。

「除此之外,我什麼都不知道,當時我們都驚呆了。」

金田一耕助目不轉睛地盯著音平老人的臉,捕捉他表情的絲毫變化,但是看不出音平老人有什麼破綻,好像是受到意外的刺激,頓時感到驚慌的樣子。

可是,他剛才那種表情,又是怎麼回事呢?金田一耕助搖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轉臉對醫生說:「大夫,先把他抬到休息室去吧,憑您的醫術,也許會治好的。」

醫生為難地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徒弟和勤雜人員過來,趕忙抬走了紫虹。

音平老人也想跟著去,金田一耕助拉住他的手說,「音叔,你不必去了,先留在這裡吧。」

音平老人不解地望著金田一耕助,張口欲說什麼。

「這裡是現場,非常重要,在警察到來之前,任何人都不許靠近,你在這裡要保護好現場,明白嗎?」

音平老人吃驚地望望金田一耕助。他明白這是命令,急忙點點頭,表示同意。至於他內心是怎麼想的,從那毫無表饞的臉上什麼也看不出來。

俗話說,人老性格孤僻。音平老人在跟著鶴之助的時候,就已過花甲之年,現在已近八旬。這個久經世故的老頭,侍侯了鶴右衛門、鶴之助和雷藏三代人,資格老,甚至還帶有一些傲氣。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金田一耕助還感到對他有些難以駕馭。

「好了,我出去看看,這裡就拜託您了!」金田一耕助還是不放心,又向周圍掃視了一眼。

眼前的這個水池,令人生懼。管底蓋雖然已經關上,仍有水流不斷地滲出來。而且,紫虹剛才出來的時候,管中的余水灑落在地上。地面顯得濕漉漉的,在剛才的騷亂中,人們踩來踩去,現場顯得暗淡、陰森和凄涼。

金田一耕助悶悶不樂地看了看管底的淤水處,忽然像從噩夢中驚醒似地,頭皮一陣發緊。

16年前,他也是這樣站在水池邊,凝視著地下室的地板,和目前這種情景一模一樣。

他使勁地抓了抓自己亂蓬蓬的頭髮,望望音平老人,似乎在等待著他解釋幾句。

音平老人木然地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地毫無反應。金田一耕助不快地說道:「啊,音叔,我走了,這裡就拜託你了。」他轉身走出去。

剛剛走到休息室的門口,聽到醫生正式宣告紫虹已經死亡。站在走廊上的人群中,傳出了哭泣聲。金田一耕助辨別著哭聲,撩起門帘進了屋。

「醫生,終於沒有搶救過來?」

「很迪憾……可惜,現代醫術也無能為力。」

「雷藏怎麼樣?」

「雷藏先生暫時還沒有關係,一會兒就會醒過來的。」

「哦!」

「金田一先生!」小玲用變了腔調的聲音,叫了金田一耕助一聲。她端莊、冷靜地坐在紫虹和雷藏並排躺著的枕頭邊上,微微地閉著兩隻失明的眼睛。

「啊!姐姐,真是天有不測鳳雲,這簡直太意外了!……」

「不必這樣安慰我……」小玲擺了一下手,打斷了金田一耕助的話,說道,「這件事必須要報警嗎?」

「當然!貴府接連遭遇不幸。不過……」

「不!……音平老人,音平在哪兒?」

「我把他留在地下室里值班呢,在警察趕過來之前,不允許任何人靠近現場。」

「啊,我明白了,那麼,請把經理叫過來!」

聞場經理就站在門外,聽到呼喚,他臉色蒼白地邁著步子走進屋內,走到小玲的跟前。小玲向他耳語幾句以後,他就轉身出去了。金田一耕助詫異地望著小玲,她和紫虹是異母所生的級弟,紫虹是「稻妻座」里不可多得的一流演員,小玲對於他的死,為什麼顯得那麼無動於衷?

當然,小玲是個感情不輕易外露的剛強女性。可是剛才雷藏暈倒時,她怎麼那麼焦急不安呢?

金田一耕助覺得,她對於紫虹的死和雷藏中毒暈倒,表現得判若兩人,其中必定有蹊蹺。雷藏很快就會蘇醒過來,而紫虹卻是永遠地死去了,何況,他還有可能是被人害死的。小玲表現出來的態度,實在使人不可思議。

盲人的表情不易看出,所以,金田一耕助一直盯著她,注意著她面部的絲毫變化。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心中不由一陣劇烈地跳動。

眼前這副冷若冰霜的表情,同音平老人在地下室那副無動於衷的表情,竟然是那麼的相似!

金田一耕助正要張口說什麼,醫生先開了口:「剛才那個巧克力糖罐……」

「啊,這個我已經收在這兒了,這是重要的證據。」小玲摸索著,從背後拿出那個圓形的糖罐,手摸著打開了蓋,遞給金田一耕助,說道,「金田一先生,你査看一下,裡面一共少了幾塊?」

金田一耕助認真檢査了糖罐,巧克力包裝的非常精美,整整齊齊地擺在裡面,一共缺少了六塊。當時吃糖的有紫虹、雷藏和他,還有兩個徒弟和一個藝妓,正好每人一塊。

「姐姐,還是原先少的6塊。」

「那好。醫生!紫虹和雷藏中的,是不是同一種毒呢?」

「這個目前還不清楚。第一,紫虹的死,是不是因為中毒,目前還不好確認,另外,如果二人的巧克力都有毒的話,紫虹應該比雷藏出現癥狀要早,而且量也應該比雷藏的大。」

金田一耕助同意這種判斷。

雷藏得救而紫虹喪命,說明紫虹吞下的毒量,比雷藏的量更大,所以,應該比雷藏出現癥狀要早。但事實卻是:紫虹發作反而比雷藏晚了30多分鐘。

不過,這點還需要追溯到紫虹在舞台表演時的情況,也許,他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堅持把戲演完的。遺憾的是,金田一耕助沒有看清楚紫虹的表演情況,只好再詢問同台演出的水木京三郎和京丸。

「剛才暈倒在觀眾席上的藝妓怎麼樣了?她也吃了一塊巧克力……」

「您說的是雛菊吧?我聽說過了。」答話的是小玲,「幸運的是,在她發病的時候,旁邊客席上有位醫生,在對她進行略微診治後,已經沒有什麼危險了。她的癥狀和雷藏的完全相同。」

「這就是說,吃下帶毒的巧克力的,只有雷藏、紫虹和藝妓他們三個人,我和兩個徒弟吃的巧克力是無毒的。」

金田一耕助想到這裡,真是感到有點後怕,不由得渾身一個戰慄。這時,走廊里傳來了哭喊聲。

「我聽說靜雄被害了,這是真的嗎?會不會搞錯了,被害的只有他一個人嗎?」

水木京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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