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二度奇禍

昭和二十八年發生那件命案之後,金田一耕助便搬離松月旅館,開始以綠丘町的綠丘公寓二樓為家。

日本在經濟高速發展的刺激下,任何事物都改頭換面了,從前的木造兩層樓建築物,現在已改建成五層樓的鋼筋水泥公寓,名稱也從「綠丘庄」改為「綠丘公寓」。

早在「綠丘庄」的時代,金田一耕助就享有優先搬入權,甚至在風間建設改建這棟公寓的時候,他還免費獲得正面二樓採光最好的一戶。

所謂「免費獲得」,自然是風間俊六送給金田一耕助的啦!

金田一耕助擁有這樣的待遇當然令人稱羨,但是近來,他漸漸覺得這位好朋友的「好意」已經變成他沉重的負荷了。

昭和四十八年四月一日這個星期日,金田一耕助在自己居住的二樓公寓,任由女管理員山崎吉江為他準備出外旅行的行囊。

「山崎太太,不需要這麼費心準備,我只是隨興走走罷了。」

「我知道,可是你老是丟三落四的,讓人不放心嘛!盥洗用具、浴袍、手帕等東西我都收在這裡面。」

「實在非常謝謝你。」

跟山崎吉江興匆匆的態度相比,金田一耕助顯得懶洋洋的,因為他又得去解決一件十分艱難的事件了。

每當金田一耕助解決完困難的事件時,他整個人就會被一股無可救藥的孤獨感所籠罩,而在這種無可救藥的孤獨感侵襲他的時候,他只能自我放逐,出外旅行去。

山崎夫婦認識金田一耕助也有一段時日了,儘管這裡從「綠丘庄」改建成「綠丘公寓」,這對夫妻依然是這裡的管理員。

風間俊六希望山崎吉江除了管理「綠丘公寓」之外,還能順便照顧一下金田一耕助。

「唉!你就要出外旅行了……」

這種事也不是頭一回遇上,但是山崎吉江總覺得有些感傷。她一想到這個就要步入老年、孤獨一身的金田一耕助的未來,就感到十分不忍。

「現在正好三點整,請幫我叫一輛計程車吧!我要去上野,不過,也許我會搭上越線、信越線,或者是東北線,總之,一切依列車的時間表來決定,反正是隨興而行嘛!哈哈!」

金田一耕助刻意笑得非常開心的樣子,可是笑聲卻充滿了苦澀與孤寂。

「好的。」

就在吉江準備撥電話的時候,電話鈴聲卻搶先一步響了起來。吉江立刻拿起話筒說:

「喂,這裡是金田一耕助事務所……是,可是金田一先生這會兒就要出外旅行……什麼?你說你是醫院坡那樁殺人事件的關係人之——本條直吉先生。」

聞言,金田一耕助馬上把拎在手上的皮箱往地上一放,並從吉江手中把話筒接過來。

吉江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便悄悄離開電話機旁。

金田一耕助在聽到「本條直吉」這個名字的一剎那,原本滿身的倦怠和孤寂感便猶如退潮般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蓬勃的朝氣。

「是,我就是金田一耕助。哎呀!你是直吉先生啊!真是失敬、失敬……沒有、沒有,只是去旅行,並不是有要務在身。哪兒的話!你要來我這裡,當然非常歡迎啦!你現在在哪裡?什麼?你在綠丘公車站牌旁的公用電話……那麼就快來我這兒吧!是、是,我會等你,你從正面的玄關上二樓,就會看到我的事務所,那麼一會兒見!」

五分鐘之後,金田一耕助在自己的辦公室和本條直吉相對而坐。

剛才本條直吉一走進事務所的時候,金田一耕助著實嚇了好大一跳,因為本條直吉頭上纏著繃帶,右手還用一塊三角巾吊著,左臉頰上也貼了一塊紗布,走路更是一拐一拐的。

「你是怎麼受傷的?」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問道。

本條直吉的眼睛布滿血絲,笑著說:

「其實……我就是因為這樣才來拜訪你的。」

本條直吉把弔掛在右手上的硬殼公事包放在桌上,繼續說道:

「金田一先生,好久不見,你跟從前沒什麼兩樣嘛!」

「哪裡,我年紀都一大把了,不過你倒是改變不少,越來越氣派了!」

這可不是金田一耕助的客套話。本條直吉確實變了,他的體態略微發福,以往那種不務正業的形象已經消失無蹤,此刻出現在金田一耕助面前的本條直吉,看起來像是一位真摯、誠實的紳士。

「對了,令尊好嗎?」

「你不知道我父親目前的狀況嗎?不……你應該知道吧!」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我聽說自從發生『人頭風鈴殺人事件』那個事件之後,你就一直在監視我們家。」

「這是誰說的?」

「我父親說的。前不久我父親才說起這件事,當時我聽了還感到錯愕不已呢!老實說,我早就把你忘了!儘管這些年來,我父親一直耳提面命地告訴我要小心金田一耕助這個人,不過我一直沒有放在心上。我今天會到這裡來,也是因為我父親的忠告。」

「直吉先生,自從發生那件命案以來,我的確非常關心你們家。本條照相館發展得非常快速,而且在這急速發展的背後,經常看得到五十嵐集團的影子,如此一來,不免讓人產生許多聯想。我本身也非常忙碌,不可能一直盯著你們家的一舉一動,因此我並不知道令尊最近的情況,對了,他究竟怎麼了?」

「我父親即將走到人生的盡頭了。他因為直腸癌住進慶應醫院,醫生說我父親只剩下一個星期……儘管我並沒有告訴父親這件事。不過他好像也知道自己的狀況。」

金田一耕助神色感傷他說道:

「這樣啊!真是令人遺憾。那麼,令尊叫你來我這兒,又是為了什麼事?」

「在我說出來意之前,我想知道你究竟對我父親了解多少。我剛才已經說過,我父親一直要我小心你這個人,但他絕對不是憎恨你,相反的,我父親還非常尊敬你呢!他常說:『金田一先生大概多少知道一些,但是卻一直保持緘默。』我不懂,你究竟知道些什麼?」

「哈哈!直吉先生,看來令尊至今都還沒有把實情告訴他自己的親生兒子。我想你並不是一個傻子,難道你從來沒有懷疑過令尊和五十嵐集團的會長——彌生夫人之間的關係嗎?」

「你是指我父親要挾彌生夫人的事?」

「看來,你多少也注意到嘍!」

「這個……金田一先生,若說我全然不知道,那是騙人的。我父親曾經講過,打從我曾祖父的時代,彌生夫人就和我們家有淵源,所以只要我父親提出要求,彌生夫人都會盡量給我們方便。諸如此類的事情反覆發生,所以我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好奇怪的,直到最近……唉!坦白說,在此之前,我連做夢也沒想到我父親竟然會要挾彌生夫人。」

「那麼,你又是聽誰說起的呢?」

「是我父親親口告訴我的。」

「令尊什麼時候對你說起這件事?」

「上個月十五日。我父親知道自己的病情之後,便告訴我這件事,對了,你怎麼知道我父親勒索彌生夫人呢?」

「這只是我自己的猜測。」

「請你告訴我你的猜測好嗎?」

「你們照相館裡不是有一些舊底片嗎?」

本條直吉一聽,不禁眯起眼睛望著金田一耕助。過了半晌,他長嘆一聲,打開放在桌上的硬殼公事包,從裡面取出一個長二十公分、寬十五公分、高八公分的鐵制箱子。

「金田一先生,聽說那個就放在箱子里。」

「你的意思是……」

「聽說這個鐵箱有兩把鑰匙,我父親擁有其中一把,不過他早就弄丟了,現在只有彌生夫人有這個鐵箱的鑰匙。我父親的遺言就是:如果他死了的話,那麼下個月的同一天,我必須去田園調布的法眼家,在少奶奶由香利面前把這個鐵箱還給法眼家,這樣一來,他們就會把彌生夫人名義下的本條會館一半的股份,無條件地讓給我。」

「你看過箱子里的東西了嗎?」

「金田一先生,請你看一下這隻箱子吧!」

金田一耕助把鐵箱拉向自己,發現這隻鐵箱鎖得非常牢固。

「金田一先生,聽說恐嚇者經常都會有生命上的危險?」

「嗯,的確如此。」

「這麼說,就算對方不採取任何行動,也會被自己嚇得半死……唉!我實在不希望自己的下半輩子生活在恐懼中,可是我父親又告訴我,只要這筆交易正正噹噹地成立,就不需要鋌而走險。」

「因此……你打算按照令尊的指示去做嗎?」

「是的。」

「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麼來我這裡?你說這也是令尊的意思?」

突然之間,本條直吉整張臉扭曲變形得非常厲害。

金田一耕助的呼吸急促起來,趕忙問道:

「本條先生,你的傷……」

「金田一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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