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瘡 第八章

被抬回自己的屋裡之後,阿柳老夫人昏迷了很長時間。隨後趕來的醫生,為老夫人診視過病情之後,囑咐家裡人說,不管發生了什麼急事,都千萬不可隨意晃動老夫人。

自殺未遂的松代,已經經顧不得自己的身體。她不分晝夜地,守在老夫人的房間里,用充滿憂慮的目光,目不轉睛地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老夫人。但凡看到過這一幕的人,無不為之動容。

為由紀子辦完葬禮後的夜裡,阿柳老夫人雖然短暫地恢複了意識,但很快便又再次陷入了昏迷。這段時間裡,貞二既擔心,又愧疚。他似乎也不希望,母親就這樣匆匆過世。要是母親就這樣死了,或許他這一輩子,就再也無法振作起來了。

貞二一直纏著醫生,追問母親的病情,但醫生對於阿柳老夫人的病情,似乎也掌握得不多。就這樣,一家人在憂心忡忡的氣氛中,度過了兩、三天時間。

「金田一先生!……」磯川警部愁眉不展,「真是抱歉。這一次又沒法讓你安心靜養了。」

「不……不,警部,您就別管這個了,您看,我現在不也一樣,挺清閑的嗎……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能夠這樣說,那可真是太好了……」磯川警部略帶猶豫地說,「但是,金田先生,這樣一來,由紀子溺死的原因,也就無法査明了。她究竟是自殺、他殺,還是意外身亡……」

「警部,」金田一耕助盯著飄浮在天空中的雲彩,緩緩地說,「有關這件事,或許阿柳老夫人,會知道一些情況。」

「老夫人?……」

「您還記得嗎?……在老夫人中風倒下之前,嘴裡還在喃哺念著『由紀子……由紀子……』從當時的情形來看,老夫人大概是想說,關於由紀子的事情吧。」

「金田一先生,」磯川警部盯著金田一耕助的側臉,「你覺得當時老夫人,到底想說什麼?」

「這個嘛……」金田一耕助的嘴角,露出一絲奇怪的笑容,他慢條斯理地說,「我就不清楚了。如果不親口問一問老夫人……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嗯!……」金田一耕助的眼裡,忽然充滿了光芒,「磯川警部,老夫人肯定還會再醒來的。她還有話憋在心裡呢。只要那些話,還沒有說出口,就算是死,她也死不瞑目。」

金田一耕助的話,很快便得到了驗證。第二天傍晚時分,阿柳老夫人再次恢複了意識。

聽聞這個消息,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部,立刻趕到了老夫人的房裡。老夫人雖然恢複了意識,但看起來就跟一具活死人似的。別說動彈了,就連說句話,都挺費力的。她能做到的,也就只有眨眼和轉動眼珠了。

但即便如此,她也能夠聽見聲音。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部趕到時,她似乎正在側著耳朵,聆聽屋外潺潺的溪水聲,臉上深深刻著令人不寒而慄的笑容。

看到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部到來,阿柳老夫人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麼。發現自己已經說不出話了,她便開始不停地轉動著眼珠。

「磯川警部,我母親大概是有什麼話想說吧。」看到母親不停地轉動眼球,貞二扭頭沖磯川警部說道。

磯川警部回頭看了看金田一耕助。

「啊……對了,松代小姐,不如由你來問她吧?你是最適合干這事的人,從她眼球的轉動上,應該就能夠判斷出來。」

「是……」松代聞言,眼裡含淚地回答道。

松代把嘴湊到阿柳老夫人的耳邊,輕聲問道:「老夫人,您有什麼想說的嗎?金田一先生說,我們或許能從您眼珠的轉動上,判斷出您想說的話。」

阿柳老夫人縮起嘴唇,臉上露出笑容,目光卻越過眾人的頭頂,盯著壁櫃看。

「先生,老夫人的意思大概是說,壁櫃里有什麼東西。」

「似乎是的。貞二,請你去調査一下壁櫃。」

貞二拉開壁櫃的拉門,朝裡邊張望了一陣,忽然高聲叫了起來。隨後,他伸手從壁櫃里的棉被中,抽出了一件華麗的和服。

「啊!這……這不是由紀子的和服嗎?這是腰帶……這是長襯衣……」

眾人一驚,全都扭過頭來,看著阿柳老夫人。

冰凍般的沉默,充斥在眾人之間。老夫人的臉上,露出了滿足般的笑容。

松代和貞二,恐懼得睜大了雙眼,大口喘著氣。

這時候,老夫人連連眨眼,再次轉動眼珠。松代沿著她的視線望去,目光停留在了房間角落裡,一個碩大的木製帶耳的水盆上。

「老夫人,您是想讓我們看那個盆嗎?」

老夫人又連連眨眼,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就像在說「沒錯」一樣。

金田一耕助一臉納悶地,看了看老夫人,又看了看那個木盆。忽然,他睜大了眼睛,似乎想到了什麼。他趕忙把嘴,湊到了老夫人的耳旁。

「老夫人,不如這樣吧。我來代替您,把您想說的話,告訴他們吧?」

阿柳老夫人默默地盯著金田一耕助,看了一陣子,滿意地眨了眨眼睛。

金田一耕助一臉沉痛的表情,扭頭看著貞二和松代。

「貞二,松代小姐。老夫人是想說,由紀子是她殺的。老夫人,您是這個意思吧?」

阿柳老夫人滿足地縮起嘴唇,眨了眨眼睛。貞二啞然盯著金田一耕助,看了一陣,臉一下子紅了。

「這……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我母親半身不遂,幾乎整天都躺著,無法動彈啊。」

「不,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為了讓阿柳老夫人也能夠聽到,金田一耕助故意抬高了噪門。

「其實,要淹死一個人,根本就不必傾盡整個大海的水。只要這麼滿滿―盆水,就足以淹死人了。由紀子當時把頭湊到了盆里,而老夫人則從她身後,突然撲上去摁住了她。嗯……想必當時老夫人,也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摁住由紀子的。雖然老夫人身體行動不便,但這點事,還是能夠做到的。而且,由於老夫人的身體比較胖,只要用身子壓住,由紀子就會自己嗆水身亡。老夫人,是這樣的吧?」

阿柳老夫人再次滿意地眨了眨眼睛,她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就像在炫耀自己的勝利一般。

「可是……可是……」貞二依舊一臉半信半疑的表情,「由紀子為什麼,要把臉湊到盆里呢?」

「貞二!……」這時候,磯川警部在一旁,用平穩的語調說道,「這個問題,可不像是你會提出的啊。『藥師湯』的溫泉,不是對眼病有特效嗎?由紀子不是也正巧患上了眼病嗎?……估計由紀子是在老夫人房裡洗眼睛。不對,應該說,是老夫人設法引得她,在房間里洗眼睛。老夫人,是這樣的吧?」

聽到磯川警部的詢問,阿柳老夫人又滿意地眨了眨眼睛。之後,她又轉動了一下眼珠,看向窗外。

「啊,是嗎?……」磯川警部重重地點了點頭,「老夫人,您的意思是說,您在殺死由紀子之後,就把她脫光,然後推到了窗外的小溪里,是吧?」

阿柳老夫人再次微微一笑,眨了眨眼。

「之後,由紀子的屍體, 被溪流衝到了稚兒淵。這件事情,應該就發生在當晚的八點半到九點半之間。」

阿柳老夫人再次展現出同樣的笑容。

「金田一先生,」磯川警部扭頭看著金田一耕助,「謝謝你。如此一來,案件也就徹底解決了。由紀子屍體上的那些擦傷,並不是在稚兒淵造成的……不,或許在那裡也有擦傷,但更多的傷痕,是順著溪流漂過去的時候造成的。」

金田一耕助目光黯淡,默默地點了點頭,忽然,貞二的喉頭裡,發出了一聲嗚咽。他把手腕壓在眼睛上,像小孩子一樣哭了起來。

看到阿柳老夫人,正一臉擔心地看著貞二,金田一耕助輕輕地把手搭在貞二的背上。

「貞二,令堂這麼做的原因,你心裡應該很清楚吧?」

貞二重重地點了點頭,手腕依舊壓著眼睛。

「是嗎?……那你可得好好地,向令堂表示道歉才行啊。松代小姐。」

「在!……」松代突然聽到金田一耕助的呼喚,豁地揚起了頭。

「請你陪著貞二吧。警部。」

「嗯?……」

「咱們是不是也該稍微離開一下?這裡似乎已經,沒有咱們什麼事了啊。」金田一耕助微笑著說道。

「嗯……那麼,我們就告辭了……」

磯川警部說完,兩人便走到了拉門外。

「啊,媽媽!……」

「媽媽!……」

屋裡傳來了貞二孩子般的哭聲。

當天夜裡,阿柳老夫人靜靜地,咽下了最後一口氣。經過了這一切,估計她也能安心西去了。

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部兩人,打算在阿柳老夫人的頭七之後,離開藥師湯溫泉。在此期間,兩人又跟貞二和松代聊了一次。

「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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