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瘡 第六章

當天下午,從岡山市趕來的I博士,執刀解剖了由紀子的屍體,卻並沒有發現任何與屍檢結論有悖的情況。

由紀子的死因,的確為溺水身亡,而死亡的推定時間,就在夜裡的九點前後。

但是,即便已經查明,由紀子是溺水身亡,卻也難以再有更多的進展,判斷出到底是他殺、自殺,還是死於意外。

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找遍了家裡家外,警方始終沒有能夠找到,由紀子的衣服。這也成了眾人心中的一個疑慮。眼下纖維製品短缺,也許是有人,偷偷拿走了那些衣服。現如今這世道,就算身處這種深山小村,也同樣不能有絲毫的大意。

聽完解剖的報告結果,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部正抽著煙,貞二沉著臉,悄悄走到了兩人面前。

「先生!……」從昨天晚上開始,貞二就一直有些激動。

或許是情緒已經稍稍平復,再加上昨天晚上金田一耕助,在危急關頭救了他,他對金田一耕助的態度,似乎也稍微有些緩和。

「貞二,有什麼事嗎?」

磯川警部向貞二投,去了疑問的目光。貞二卻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

「是。松代說,她有些話,想跟金田一先生和磯川警部說說。她說希望兩位,務必過去一趟,聽她講述……」

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部,彼此對望了一眼,金田一耕助立刻站起身來。

「哦,是嗎?……那麼,磯川警部,咱們這就過去吧?」

走進昨晚的那個房間,松代雖然已經坐了起來,臉色卻依舊蒼白如紙。她的表情還有幾分僵硬,但看起來,已經有一种放下一切的平靜。

阿柳老夫人靠在被褥旁,正一臉擔心地,看著松代的側臉。一看到磯川警部,松代便用低沉的聲音,為昨晚的應急措施道了謝。

「沒什麼,沒什麼。」磯川警部擺了擺肥厚的手掌,「別謝我。這一切都要感謝你自己的運氣好。我聽說,你還有話要和我們說,但你的身體不要緊吧?你可別太勉強自己。」

「嗯……謝謝。但我確實有些事,想跟兩位說一說……」

「啊……是嗎?那就請儘管說吧。」磯川警部揮了揮手掌。

「嗯……」松代的目光中充滿決心。她看了看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部,「我剛才聽貞二少爺說,由紀子是在昨天晚上,九點左右死的……」

「對,是這樣的。」

「那個,會不會是弄錯了呢?」

「弄錯了?……」

「呃……我覺得,由紀子不是在昨晚九點死的,她應該是在今天凌晨,一點鐘死去的才正確……」

磯川警部和金田一耕助對望了一眼。警部緩緩往前探了探身子。

「松代小姐,請你相信科學鑒定的結果。今天早上,我們已經請人,對屍體進行了解剖,解剖的結果,也和屍檢結果一樣。由紀子肯定是在昨晚八點半,到九點半之間死的。」

「嗯!……」松代緩緩抬起頭,用猶豫不決的目光,看了看磯川警部和金田一耕助。她的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不安。

「可是,松代小姐,你為什麼會對屍檢和解剖的結果,心存懷疑呢?又為什麼斷言,由紀子是在凌晨一點左右死的?」

「抱歉,我這麼說,絕不是不相信各位……」松代眼裡噙著淚花,嘆氣般地吸了吸鼻子。

「這樣的話,殺害由紀子的人,就不是我了啊。」她的聲音很低,感覺就像在說給自己聽一樣。

「不是你?……」磯川警部當即斷言道,「當時,你不是和我們在一起嗎?我們還一起吟過俳句,不是嗎?」

「是的。」松代緩緩點了點頭。

「但是,松代小姐,你為什麼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想法?……你居然說是你殺了由紀子……」

「嗯……」松代看起來,就像被人掃了興一樣,稍稍有些猶豫,但轉眼之間,她又彷彿已經下定了決心,抬起頭,用淚光閃閃的雙眼,看著磯川警部,「請警部和金田一先生都聽我說。其實,我自小就患有一種,令人羞恥的怪病。」

「什麼意思?」

「嗯……事情是這樣的。每次遇到令人擔心的事,我晚上睡下之後,又會爬起來四處亂走……」

「你的意思是說……夢遊症?」

磯川警部吃驚地挑起了眉毛,扭頭看了一眼金田一耕助。

但是,昨天已經見過她夢遊的金田一耕助,並沒有表現出半點驚訝,而是一直盯著她。阿柳老夫人依舊一臉擔心的模樣。

「嗯……不過到了十四、五歲,這種情況就漸漸變少了。但是,自從來到了這裡之後,或許是大家都對我很好的緣故,我就再也沒有,犯過這種奇怪的病了。」

「啊,稍等一下……」金田一耕助打斷了她的話,「發病的時候,你自己也會知道嗎?」

「是的,隱隱之中也會察覺。有時候醒來之後,也會想起,自己曾經起床走動過……每次遇到這種情況,只要稍微觀察一下,自己的睡衣和手腳,就能發現相應的痕迹。我在潛意識中,總會留下自己發病的記憶。」

「這樣啊。那麼,在你來到這邊之後,就再沒有過這樣的情況了吧?」

「是的,從沒有過……所以,就連我自己也忘記了這事。可是,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昨天晚上,我似乎又久違地,發了一次病……不,不是似乎,而是確實發病了。」

「那你怎麼會知道得如此清楚?……難道也是因為潛意識裡……」

「不……昨晚的記憶,應該還要更加清晰一些。因為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站在稚兒淵上邊的天狗鼻上……」

「啊!……」阿柳老夫人的眼裡,划過了一絲恐懼。貞二則緊咬下唇,直勾勾地盯著她的側臉。

「所以……」

「啊,請稍等一下。」

松代準備接著往下說,卻被金田一耕助打斷了。

「松代小姐,你心中對稚兒淵和天狗鼻,一定還有什麼挂念嗎?」

「呃,這個……」

「雖說你只是在夢遊時去過,但這樣的行動,對於夢遊者本人來說,絕非毫無意義。剛才你提到了『潛意識』這個詞,而夢遊時的行動,其實也是潛意識願望的一種體現。你對那個稚兒淵究竟……」

「嗯……這個,說起來……」說著,松代低下了頭,感覺像在避開貞二的目光,「最近一段時間裡,我一直都很想尋死……或許,潛意識中,我已經把稚兒淵,當成了我的臨終歸宿之地……」

掛在松代那長長睫毛末梢的淚珠,輕輕地落到了她的膝蓋上。阿柳老夫人扭頭看向貞二,貞二則陰沉著臉,默然把頭扭向一旁。

「這樣啊,那你夢遊的時候,是想到稚兒淵,跳水自殺的嗎?」

「呃……那個……或許是吧。」晶瑩的淚珠,再次從松代的睫毛上落下。

「然後呢?……」金田一耕助有節奏地緩緩問道。

「嗯……醒來之後,我發現自己站在天狗鼻上。當時連我自己也大吃一驚。不……我吃驚的原因,並不是因為發現自己站在天狗鼻上,而是發現自己又犯了夢遊症。」

「嗯,這倒也難怪。」

「當時我心裡很害怕,打算立刻回家。但是,就在那時候,我忽然看到稚兒淵的水面上,漂著一樣白色的東西。我一時好奇,就仔細看了看。當發現那東西,是由紀子的屍體時候,我心中的震驚,您完全可想而知……」

松代用雙手擦了擦眼角,倒吸一口氣,嗚咽起來。

金田一耕助、磯川警部、阿柳老夫人和貞二四人,全都默然無語,等待著松代繼續往下說。

過了一會兒,松代慢慢抬起頭來,用空洞的目光,盯著虛空中的一點,慵懶無力地繼續講述。

「回到自己的屋裡之後,我思考起來。是的,我想了很久,由紀子她不是會自殺的人。而且,自從眼病開始惡化,她就一直把自己關在屋裡,也不可能深更半夜,跑去游泳。那麼,就只可能是我殺的了。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殺了她的,但我覺得,或許是在夢遊的時候,無意中殺的她吧……所以我……」

「啊,請稍等一下。」金田一耕助打斷了松代的話,「可是,你的想法太荒誕了。在你犯夢遊症的夜裡,碰巧由紀子死了,你就把這一切,全都當成了你自己的責任……」

「不,這是有原因的!……」松代極聲說著。

「能請你說一說,這原因到底是什麼嗎?」

「呃……」松代用獃滯的目光,茫然望著窗外,「之前,我也曾經在同樣的狀態中,下手殺過由紀子。不……不,由紀子她最後,終於活著回來了,但讓治卻死了,是我……」

說著,松代再次嗚咽起來。

「是我殺了讓治,出於忌妒,我殺了讓治。」

雖然這一次並沒有落淚,但松代臉上,那種令人心痛的哀傷神色,卻又讓人感覺絕望無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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