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泥 第九章

金田一耕助的一句話,讓磯川警部、刑警和浩一郎,頓時面面相覷。

「啊……失禮失禮,這是我的壞毛病,總喜歡不懂裝懂。好了……警部,請您繼續吧。」

磯川警部盯著金田一耕助,仔細看了一陣,又把視線移到了浩一郎臉上。浩一郎低垂著腦袋,肩頭微微地顗動著。

「嗯……北神,咱們就開門見山吧。剛才,我們聽西神家的康雄,說了一些情況。他說你和村長太太通姦。怎麼樣,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浩一郎的臉上,露出了僵硬的笑容。

「嗯,康雄現在正在村裡,四處散播傳聞呢。」

「有關這一點,你難道就沒什麼想說的嗎?」

「沒有。事實上確實如此。」

浩一郎抬起頭來,眼中流露著一絲沉痛。他看了看磯川警部和金田一耕助。

「但磯川警部,這件事情,能不能暫時先不提了呢?我和村長太太之間,確實存在奇怪的關係……但請不要再追問更多了。如今人已經不在了,我也不願意再去多說什麼。說到底,都是我這個人意志力太弱。」

北神浩一郎把兩手放到膝頭,深深地低下了頭。

磯川警部和金田一耕助,彼此對望了一眼,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我知道了。那就請你來說說,那天夜裡發生的事件吧。那天夜裡,你是被村長太太叫出去的吧?」

「對!……其實,拒絕了鄰村的邀請,主動跑去水車小屋輪班,也是村長太太的命令。村長太太說,她希望能夠最後,再和我見上一面。要是我不肯見她,就休怪她無情無義了……當時她就是這麼跟我說的……我一直都很害怕她。」

金田一耕助用憐憫的目光,看著北神浩一郎的側臉:這個模範青年,或許也是被中年女子,那糾纏不休的情慾所擾,已經無所適從了。

「之後你就離開了水車小屋,是吧?……當時是幾點?」

「八點四十分。從水車小屋到村長家,必須預留出二十分鐘的時間來。因為我得繞路,避開村裡其他的人。」

「那你就在村長家裡,見到了村長太太?」

「是的!……」北神浩一郎那白晳的臉龐,就如同燃燒起來一樣,一下子變紅了。

「那你是什麼時候,和村長太太道別的?」

「九點四十分,我本想更早離開的,但村長太太卻說,這是我和她之間的,最後一次相聚,因此她遲遲不肯放我走。」

浩一郎的額頭上,汗如雨下。磯川警部提醒了一句,浩一郎抬手擦了擦汗,情緒也稍稍穩定下來。

「你是幾點回到水車小屋的?」

「九點五十分。村長太太放我走之後,我就一路飛奔著回去了。」

「呃,我插一句……」金田一耕助插嘴道,「我想問一下,當時村長太太,穿的什麼衣服?」

「呃,這個,她一身和服長襯衣……」浩一郎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到。

「當時村長太太,有沒有說過,她準備出門去哪裡?」

「太太沒有提過!……」

「她有沒有逼你,和她一起私奔?」

「呃,之前倒是逼過我很多次。但最近她似乎,已經徹底死心了。那天夜裡她也說,準備和我徹底分手了。可現在回想起來,感覺當時她的口吻,似乎有些不懷好意。」

北神浩一郎的身子微微一顴,用緊緊攥在手裡的手帕,輕輕擦了擦額頭。

「那麼,九點五十分左右,你回到水車小屋之後……」

磯川警部開口,想要接著詢問,但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扭頭望著金田一耕助,希望他能幫忙說兩句。

金田一耕助點點頭,稍稍探出身子問:「浩一郎,想必當時,你也大吃一驚吧?因為由紀子的屍體,就橫在水車小屋裡。」

「你……你……你說什麼!……」

以磯川警部為首,在場的所有警員,全都扭頭看向金田一耕助。

「金……金田一先生,這……這麼說,殺死由紀子的兇手,難道並不是北神浩一郎……」

「嗯,我感覺應該不是。但咱們還是來聽一聽,浩一郎親口說說,當時的情況吧。」

北神浩一郎默默地低垂著頭。過了一陣,他抬起了飽含淚水的雙眼。

「謝謝您,金田一先生。您能明白這一點,我也就得救了。之前我還以為,你們都不會相信我,接下來要說的這番話呢……」

北神浩一郎用手帕擦了擦眼睛,臉上浮現出了安心的表情。

「剛開始的時候,我自己也沒有留意到。畢竟我已經離開小屋一個多小時,所以,當我回到小屋後,我就立刻專心致志地春起了米。但後來不經意間,我看到帘子下邊,露出了一雙套著襪子的腳。我嚇了一跳,掀起帘子一看,就發現了由紀子。當時我都還沒看出來,她已經被殺了。之前我連做夢都沒有想到,由紀子居然會在小屋裡,所以,我趕忙把她扶起來,想把她晃醒,而看到她的臉之後……」

「請稍等一下。」金田一耕助打斷了浩一郎的講述,「屋裡當時拉著帘子,可裡邊的光線,依舊很明亮嗎?」

「是的,不算太暗……畢竟那間小屋,是用圓木搭成的,月光會從圓木的縫隙間,射進屋裡。而且,當時的月光,恰好照在了由紀子臉上……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吃驚過。她的臉上,已經少了一隻眼睛……之後我才發現,她已經被殺了。」

「她身上有沒有被人強暴過的痕迹?」

金田一耕助的問題,頗為殘酷。但站在金田一耕助的角度上,既然從事這樣的職業,也就必須說得出,這種殘酷的話來。

北神浩一郎的臉頰,驟然失去了血色,顫抖著說道:「呢,當時她的裙擺被掀了起來……就算是我,也不大想讓其他人,看到她當時那凄慘的模樣……」浩一郎的眼裡閃著熾熱的光芒,他扭頭看著金田一耕助說,「先生,請您設想一下,當時我震驚的感覺吧。最初我也準備去叫人……不,我確實曾飛奔出小屋,划船準備往村裡去。可是半路上,我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趕忙停了下來。如果我當時去報警,那麼警方就會懷疑到我的頭上。想要洗清嫌疑,我就必須把之前離開小屋的事,都說出來。而且,我離開的時間,不是五分鐘、十分鐘,而是一個多小時,我必須說清楚,當時我都去做了什麼才行。如此一來,我和村長太太之間的事情,就再也無法隱瞞下去了……不行,這可不行!……我停下了船。當時的我,已經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我感覺自己快瘋了。不……當時我已經瘋了。不然,我也不可能會做出,那種可怕的事來。」

北神浩一郎的身子,開始猛烈地顫抖。金田一耕助用溫柔的目光看著他。

「也就是說,你寧可犧牲殺人案中的不在場證明,也一定要創造出,與村長太太的關係上的不在場證明啊。那當時你立刻就把屍體,沉到湖底了嗎?」

「沒有。我不能動不動就離開小屋,而且,如果讓人看到,我劃著船,在湖上來來去去的,也會引起懷疑。於是,我把屍體藏到船上,又繼續開始舂米。」

金田一耕助饒有興緻地看著北神浩一郎。「那在九十郎探頭,往小屋裡張望的時候,屍體還在船上的吧?」

「對。當時我都急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要是九十郎發現了船上的屍體,那可就……一想到這些,我就嚇得魂飛魄散。」

「當時你都和九十郎,聊了一些什麼?」

「也沒有聊什麼……只是聊了幾句,有關祭典的事。」

「我聽人說,那傢伙似乎很少和人搭話……」

「是的,但他挺愛跟我瞎聊的。而且那天夜裡,他喝了不少的酒,心情似乎很不錯。」

「這樣啊,那之後……」

「嗯,之後……九十郎也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徑自離開了小屋,我繼續舂米到凌晨一點左右,把石磨搬到船上,用繩索把石磨綁到屍體上,在回村的路上,把屍體沉到了湖底。」

北神浩一郎的額頭上,再次沾滿了汗水。他猛一激靈,說道:「現在回想起來,我自己都說不淸楚為什麼,會做出那種事情來,但當時真是拼了命了。看到由紀子的腰帶,被解開了一半,我就動手,重新系了一下,可我一個大男人,根本不會系那種玩意兒……至於她腳上的木屐,我現在已經回憶不起來,到底丟在哪兒了。」

說到這裡,北神浩一郎稍稍頓了頓。或許是緊繃著的神經,終於放鬆了的緣故,他的眼眶裡,忽然充滿了淚水,肩頭也無力地耷拉下來。

金田一耕助在一旁,給他打氣道:「振作一點。一切馬上就會結束了。看到由紀子被殺,你覺得這件事,應該是誰幹的?……當時你有沒有忽然想到誰?」

「嗯,我當然感覺,就是村長太太。就算不是她親自下的手,至少也是她派人動手,想要以此來陷害我。我當時覺得,這是她對我的報復。也正是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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