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泥 第四章

磯川警部、金田一耕助和清水巡查三人,忽然中止了湖面上的搜索,轉而去調査九十郎的小屋,又給九十郎銬上手銬,從九十郎的小屋裡,用門板搬出了由紀子的屍體。這些事發生之後,沉重地鬱積在村裡人心頭的慌亂,終於到達了沸點。

所謂「捅了馬蜂窩」,或許就是用來形容這種狀態的。為了驅趕那些看熱鬧的人群,抬著門板的刑警們,汗如雨下。

被銬上了手銬的九十郎,面對著村裡人的破口大罵,依舊一副呆愣愣的模樣,連眉毛都沒有動過一下。他像往常一樣,獃獃地半張著嘴,臉上沒有任何錶情,默默地任由清水巡查牽著向前。

看到一個看似由紀子母親的女人,發瘋般地從遠處走來,金田一耕助趕忙把頭扭向一旁,卻似乎想起了什麼,與一行人別過後,立刻獨自前往水車小屋。正如之前清水所說的那樣,通往水車小屋的道路,崎嶇難行,車子根本就沒法通過。

水車小屋就建在一條流向湖泊的溪流岸邊,面積約莫有五坪,用帶樹皮的圓木建成,面朝道路的一側,有一扇小小的窗戶,和帶樹皮的木門。

走進小屋裡,便能看到巨大的石磨,和石磨上的搗杵。伴隨著水車的運轉,搗杵會上下運動。眼下水車停止了,搗杵也同樣靜止不動。

石磨周圍,撤著許多糠,地上亂七八糟地,堆放著麻袋和量斗,還有偌大的白鐵皮漏斗。天花板上,掛著一盞已經沾滿油灰的油燈。

石磨背後,懸掛著一張用麻袋拼湊成的帘子。掀開帘子,裡邊的地面,比外邊還要高上一截,地上鋪著草席,草席上扔著一個,用榻榻米表面做成的臟枕頭。大概之前勘十說的女人頭髮,就是在那枕頭上發現的。雖然裡邊沒有窗戶,但黃昏的刺眼光芒,卻透過圓木之間的縫隙,化成數段花紋,射進了屋裡。

金田一耕助在小屋周圍,隨意找了一遍,其實他的心裡,並不期待能夠發現些什麼。就算這裡是犯罪現場,畢竟事情已經過去了五天。其間,村裡人也曾在這裡進進出出,所以,即便留有什麼痕迹,也早已被村民們踩亂了,而且,要是由紀子的假眼,就落在了這裡,應該會被人發現的。

金田一耕助放下那道,用麻袋拼成的帘子,走出小屋,從窗戶外面,往屋裡張望了一番。放下帘子之後,就算小屋裡邊有人,從窗外也是無法看到的。

不久以後,金田一耕助回到派出所門外,只見派出所的外邊,巳經聚集了一大群人。他忽然想起了那群圍繞在九十郎小屋,帶有護板的格子門上的蒼蠅。人竟然也和蒼蠅一樣,這確實讓人感覺有些奇怪。

派出所門內的三名刑警,或站或坐,滿臉緊張。淸水正抱著電話,大聲叫嚷。

「磯川警部呢?」金田一耕助問道。

「在裡邊。」

金田一耕助聞言,正準備往裡邊走,卻險些和從裡邊衝出來的男子,迎面撞了個滿懷。男子膚色微黑,花白的頭髮,從左側整齊地梳成偏分,一眼看上去,就能後看出此人絕非尋常百姓。

「啊,真是抱歉……」

面對金田一耕助的微笑,對方一臉漠然之色,只是不屑地瞥了一眼,便徑自衝出了派出所,態度極為蠻橫無禮。

走進派出所,金田一耕助立刻聞到了一股,從光線昏暗的房間里,散發出的異樣臭氣。屍體依舊躺在門板上,放在房間的角落裡。為了驅散屍體的臭氣,線香騰起猛烈的青煙。

「哦,金田一先生,清水巡查正在往K村打電話,讓那邊來領取屍體。這地方根本就沒法進行解剖。嗯,至於這臭味嘛,你就暫時先忍耐一下吧。」

磯川警部盤腿坐在桌前,正在向其他刑警吩咐著什麼。

「警部,剛才從這裡出去的人是誰啊?」

「哦,那人叫志賀恭平,是村長。對了,我聽人說了,你剛才很在意他太太。但這件事情,還真是有些蹊蹺呢。」

「蹊蹺?……」金田一耕助側頭望向磯川警部。

「他的回答,和昨天不同了。昨天他還說,他太太去大阪玩了,今天又說他太太身子不適,到其他地方去了。問他到底去哪兒了,他卻堅決不說。我看他神色慌張,說話也有些前言不搭後語的。莫非……我不由得這麼想。」

磯川警部用憂鬱的目光,看了一眼屍體。

「真不知道他的太太,到底有多大歲數了。從他的年紀看來,他太太的歲數,應該也不小了啊。」

這時,清水打完電話,走進屋裡,在警部耳邊低語了幾句。磯川警部點了點頭。

「嗯,是嗎?……那就好。對了……清水,那個志賀村長的太太,到底有多大年紀啊?」

「嗯……大概三十二、三歲吧,長得挺漂亮的……」

「三十二、三歲……」磯川警部似乎也來了興趣,「他們夫妻兩人,年紀相差挺大的啊。那村長如今已經六十……」

「六十一歲了。今年我去慶過他的花甲大壽呢。他如今的太太是後妻,而且,其中還有一段故事呢。」

接著,清水巡查便講了起來:

戰爭爆發前,志賀恭平在大阪,經營一所私立女子學校,親自擔任校長。他的現任夫人秋子,原本是學校里的老師,不知何時,竟和志賀勾搭到了一塊兒。當然了,當時志賀已有妻室。事情鬧了一陣之後,志賀就和原先的夫人離了婚,隨即娶了秋子。

也正是因為這件事的影響,志賀辭去了校長的職務,也不得不放棄參與學校的經營管理。但這件事對志賀來說,反而是一種幸運。他用手裡的錢,在家鄉買下了一座山,建起了房子。

「後來,戰事日漸激烈,大都市變得危險起來,他很快就被疏散回鄉。前任村長被開除公職之後,他便立刻坐上了村長的位置。這傢伙不光會釣女人,政治手腕也相當厲害……」清水巡查皺起鼻子笑了笑。

「那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如何?我聽說,他太太是個美人呢。」

「嗯……這個嘛,畢竟那個女人,讓村長都忍不住出手了……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倒也不壞,但聽說,他太太挺寂寞的。他太太很少在『婦女會』之類的集會上露面,即便有人看到她,和她打招呼,她也很少回應……她和死者的母親不同,死者的母親,可真是能說會做……」

金田一耕助看著死者身上,那套嶄新的衣物,緩緩開了口:「說到死者,剛才我倒是看到她母親了。」

「啊,她母親啊,那人可難纏了。一路上一直拽著門板,不肯放手。但這倒也情有可原吧……好不容易才把她從門板旁拽開,一轉眼又撲到九十郎身上,把九十郎抓得滿臉血痕呢。」

「死者身上的衣物,是他們家裡的人送來的嗎?」

「嗯,剛才她父親和弟弟來過,說是穿著一身濕衣服,實在太可憐了,所以,就給她換上了這身衣服。這案子實在太慘了,搞得我都有些不忍心見他們了。」

磯川警部皺起了眉頭:「關於假眼的事情,他們說了什麼嗎?」

「嗯,他們對此很不安。由紀子是在上海,失去了左眼的,之後,家裡就給她安了只假眼。那假眼做得頗為精細,甚至還跟真眼一樣,能夠轉動。所以,村裡幾乎沒有人發現這件事。清水甚至還把這一點,當成了一種美呢,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呃……真是的,警部,您就別提這事了!……」清水巡查撓了撓頭,連臉上的粉刺也變紅了。

「嗯,玩笑就暫且開到這裡。金田一先生,看樣子,由紀子就是在水車小屋裡被殺的。剛才有人跑來,特意跟我們說,之前曾在那附近,看到過由紀子。」

磯川警部講述如下。

十月三號夜裡九點左右,一個叫儀作的老人,從水車小屋外面路過。剛走到背後的山路,儀作就聽到山上,傳下了腳步聲。他趕忙藏到旁邊的樹叢里,看到從山上走下的人,正是由紀子。由紀子並沒有發現儀作,徑自走下了山。

儀作知道那天夜裡,是輪到浩一郎使用水車小屋,所以,他也並沒有對這件事情,太過放在心上。

「因此,儀作雖然沒有親眼看到,由紀子走進小屋,但事已至此,由紀子當晚,應該去過小屋吧。」

「可這位老人之前,為什麼從來沒有提過此事呢?」

「估計他不想給浩一郎添麻煩吧。可是今天,咱們從九十郎的小屋裡,發現了屍體,所以,他大概就是把那傢伙,當成了兇手,才放心把事情告訴了咱們。」

「但當時天色已黑,那位老人為何還要上山?……難道他也是去,參加鄰村的祭典?」

「不……他是去偷柴火的。這附近的人,都會在別人的山裡行竊,甚至竊走別人家的姑娘,所以,這種事對他們來說,不算什麼。因此,當時他聽到腳步聲,便立刻藏了起來。」清水解釋道。

「是這樣啊……」金田一耕助一臉猶豫之色,轉口問道,「對了,那老者也路過了水車小屋吧。當時,浩一郎在做什麼呢?」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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