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春風卷 第七章 鐵馬入懷

「萬軍之中,美人在懷。」

我在中軍帳中悠悠念出這八個字時,庫莫爾立刻笑得打跌,幾乎摔到桌子下去:「蒼蒼,就這個姿勢,很好,千萬別讓小白起身……」

我這個姿勢是很好。背靠著寬大躺椅,腿順著椅子的弧度,一條腿全搭在椅上,另一條從椅中伸出,閑適落在椅下。

就這麼半躺半坐在柔軟舒適的大椅里,我手臂上還躺著個人——蕭煥長發披散,頭輕靠在我肩頭,因為還有些迷濛,長長眼睫下的眼睛半睜,躺在長椅上,腰側下搭著淡青絨毯,純白衣衫鬆散掛在肩頭。

這兩天形勢正緊,額森異動不斷,累得連著幾天庫莫爾跑東跑西。蕭煥雖然在帳中靜守,也常常對著文書通宵達旦。這樣弄到今天午膳過後,我實在看不過他蒼白的臉色,硬把他按到大帳里的躺椅上,逼他和我一起睡午覺。

於是庫莫爾在外匆匆巡視一圈後回來,看到的就是我抱著衣衫不整的蕭煥正躺在大椅上的情形。

懷裡抱著美人心情正好,我才懶得理會庫莫爾,照樣躺得四平八穩,瞥都沒瞥他一眼。

眉尖微蹙了蹙,蕭煥輕咳了一聲,略微抬眼看了看庫莫爾:「太吵,擾人清夢。」

淡淡說著,扶著身旁的扶手坐起,蕭煥開口:「額森有什麼動靜?」

「城頭上兵都撤回去了,估計進攻就在這兩天了。」回答著,庫莫爾把手中的馬鞭隨手扔在桌上,提起桌上的皮囊,坐下仰頭喝了一大口酒,「我倒要看看這小子能耍出什麼花槍。」

點了頭,蕭煥也沒繼續談戰事的意思,目光還帶些淡漠,看向庫莫爾手中的皮囊。

我還沒覺出他這一眼有什麼意思,庫莫爾倒先明白了,呵呵沖這邊一笑:「小白,嘴饞想喝酒了?」

我一時無語……蕭煥當年手不離杯,身邊常有一壺竹葉青,是因為酒能壓制他體內的寒毒,酒在他跟葯也差不了多少,後來因為他身體一再受損,已經不能再經受烈酒侵蝕,再加上他體內的寒毒也解了,所以酈銘觴就勒令他滴酒不能再沾。

原本天天都在左右的東西,現在卻一滴都不能碰,就算蕭煥一向自製,也難免有忍不住癮的時候——體現出來就是別人在喝酒的時候他會偶爾盯著酒壺看一眼。

還是淡淡把眼睛上移,看著庫莫爾,蕭煥也沒接他的話,撐著扶手想要站起。他卻剛站直身子,腳步就微顛了一下,差點跌倒。

這一下把我的魂都快嚇出來了,連忙抱住他身子:「蕭大哥,怎麼了?」

那邊庫莫爾也幾步上前,手放他身前虛護著:「小白,只是開你兩句玩笑而已,你別嚇人!」

輕咳嗽了幾聲,蕭煥回頭看著我:「頭暈了一下而已,沒關係,蒼蒼。」

我咬唇看他:「你兩天不嚇我不高興是不是?」

他笑:「抱歉,蒼蒼。」

我暗暗翻個白眼,他的抱歉我聽得耳朵都出繭子了!

也下榻站到他身邊,扶著他的手和他一起走到營房正中的那張大桌前。

他一手指著龐大地圖上那些新標出的圖標,對庫莫爾說:「這是跟額森作戰的布署,你來看如何?」

密布了地理形勢的圖上,已經新添了無數的線路和批註,紅黑交錯,縝密嚴謹。

庫莫爾看著輕嘆了一聲:「我說你身子老養不好,這麼勞心費神的事兒你能換個人做么?」

「兩軍大戰,動輒數千數萬死傷,差之毫厘就足以定勝負,」轉頭看著庫莫爾,蕭煥又咳了幾聲,「交給別人我就不配做這個主帥。」

庫莫爾微微一笑,挑了長眉:「不錯,正因為有這樣的主帥,我才甘心做個前鋒。」

也挑了唇,蕭煥笑著開口:「不必勉強顯出好像你把我的身體看得比你女真族的得失還重,既然借了你的人,我就不會讓你無功而返。」

一口被蕭煥揭出了本意,庫莫爾也不生氣,哈哈笑了起來,「話雖如此,小白,我也真擔心你的身體。」

蕭煥輕笑:「多謝大汗。」

這兩隻老狐狸現在無論說什麼我都能充耳不聞全當沒聽到,在一邊扯了扯蕭煥的衣袖:「蕭大哥,要不要吃點東西?」

轉過了頭,他向我笑了笑:「好。」

答應得這麼爽快,結果等我的銀耳粥端過來,他沒喝兩口就低頭全嘔了出來。從早上起到這時候,他根本就沒吃什麼東西,銀耳粥嘔完了之後就只吐出幾口清水。

扶著他的身子,看他伏在榻邊輕咳著喘息,我眼淚幾乎要生生被逼出來。最後等他終於平定下來,我扶他靠在榻上休息,握住他冰涼的手掌貼在臉頰邊:「蕭大哥。」

濃重的倦色已經染上眉頭,他卻還是望著我微笑著安慰:「休息一下就好……沒事的。」

俯身抱住他,我把頭埋在他肩頭,讓他身上淡淡的葯香充滿鼻腔,這一刻,我像許多小女人一樣,喃喃自語,不知道是說給他還是說給自己:「蕭大哥,不管這一場大戰結果如何,我只要你好好的。」

大同已經被圍一月有餘,不管是城內數日來異乎尋常的平靜,還是額森不斷派出刺探軍情的斥候都表明,城內糧草將盡了。

作為西北要塞,大同城內囤積的糧草本來很豐足,但是當日大同城破,總兵劉鎮殉國的時候也燒光了城內的糧庫,額森攻下的大同已經是一座空城。

這次幾路大軍傾巢進攻,額森應該是賭上了所有的本錢,在京師外功虧一簣,又折損了最得力的大將,退守到大同。戰事進行到這裡其實額森敗局已定,只是憑著最後的兵力希冀再翻本罷了。

不管怎麼說,糧草一空,大同必定要失守,依照額森的脾性,絕對不肯就此鎩羽而歸,那麼他是準備要拚死一搏了。

對於額森來說,這是他南下的最後一戰,是野獸垂死前全力的一擊反撲,絕對不能小覷。

而對於駐紮在大同城下的大武將士而言,這是驅逐入侵者,收復河山的一戰,同樣鬥志昂揚,士氣高漲。

大戰前異乎尋常的寂靜,讓空氣中彷彿都有了硝煙即將瀰漫的冷凝,終於,開戰比想像中來得還早。

十一月十五,額森大軍出城突襲,大武軍隊迎戰,這場雙方都是畢其功於一役的戰爭終於打起。喊殺聲甚至傳到了大帳之外。

戰馬嘶鳴,人聲鼎沸,兵戈相交之聲和火炮轟鳴遠遠傳來,交織在一起,聽得人血脈賁張。

穿了軟甲,握緊腰間填裝好火藥的火槍,雖然我也蠢蠢欲動想要上場殺敵,但也只能和宏青石岩一起,守在大帳內。

帳中主位上蕭煥依舊是一身淡色青衣,一頭長髮用玉冠高高束起,臉上沒什麼神情,只是低頭看著面前桌案上的堪輿圖。

戰事正緊,不時有傳令官進帳彙報戰況。

巳時一刻,大同城南北兩門打開,額森率軍自南門出城,副將那海從北門突擊。

午時三刻,城北那海所率騎兵突圍不成,兩方步兵開始膠著。

未時二刻,額森所部愈戰愈勇,精銳騎兵更是所向披靡,南方包圍略有鬆動。

在大帳中站著,我抬頭看看一直低頭看著地圖的蕭煥,還是忍不住,到案旁握住他的手:「蕭大哥。」

外面的喊殺聲已經越來越近,我掌心早出了一層薄汗,他的手卻還是乾燥穩定的。

在他掌心有淡漠的溫暖傳來,他抬頭向我笑了笑:「蒼蒼,別擔心。」

心中奇異地安定下來,輕舒了口氣,我看帳內除了宏青和石岩外,就只剩下幾個小兵,就索性越過桌案,擠在他身邊坐下,摟住他的腰。

連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我似乎開始對他越來越依戀。除了他剛從玉龍雪山回來後那兩年,我每晚都要緊緊握著他的手才能睡得安穩之外,這幾年我已經開始慢慢習慣和他短暫分離。鳳來閣中事務繁多,我隔三岔五就要出京一次,少的時候有三兩天,多了也有個把月,這期間當然會惦念著他,但是卻沒有覺得太煎熬。

然而這次大戰之前,只不過是幾天不見他,我就真像過了幾年,或許沒有額森的事,再忍不了幾天,我自己也會拋下鳳來閣的一切到大同來見他。

似乎也不僅僅是因為他的身子這段時間來一直不好,變得更多的,是我的心境。

他摟住我的肩膀輕拍了拍,任我就這麼膩在他身上,看著桌上地圖的目光卻並沒有移開。

短暫的安逸被突然沖入的傳令官打破,一身銀色鎧甲上沾染了血跡和灰塵,這個面目英俊的小將狼狽撲入帳中,來不及跪下就大聲奏報:「請皇上速速移駕!額森率兵向中軍來了!」

心裡突地一跳,我身旁的蕭煥已經以手指輕扣了桌面,抬頭:「總算來了。」

拉著我的手起身,他向我一笑:「蒼蒼,我們出去,你要小心一些。」

點了點頭,就算之前對他和庫莫爾的部署有所了解,我也忍不住忐忑,從一旁架上取了一領蒼青大氅,給他披在身上,握住他的手:「蕭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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