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春風卷 第三章 高歌東流

一片吵雜慌亂中,夜風從面前吹過。

我握住拳,站起來向場中大喊:「御前侍衛聽著,今晚不許傷人!」

刺客並不多,也並不想戀戰,早就在且戰且退,和刺客斗正酣的御前侍衛聽到這種命令都是一愣,黑衣的刺客退去的更快。

「速去追擊,」身後蕭煥的聲音驀然響起,不大,卻威嚴沉冷,「所有的刺客,格殺勿論。」

御前侍衛都是一頓,隨即立刻儘力追趕刺客。然而就這耽誤的片刻,刺客已經翻越假山圍牆,逃逸了出去。鏡池地處在禁宮西北角,城牆外就是更大的太液池,刺客遁水之後蹤跡消失,不容易追捕。

「蒼蒼,」耳邊傳來低聲的呼喚,我的袖子被人抓住,蕭煥輕咳嗽了一聲,「你鳳來閣主的身份不能暴露。」

伸出手,「啪」得一下打掉他拉在我衣袖上的手,我回頭,笑得有些冷:「多謝您費心了,萬歲爺。」

我冷笑著:「不過犧牲自己手下幾個弟子,來保護自己的身份,這樣的事情,我不喜歡做。」

先後趕來的御前侍衛在紛紛越牆追趕,我轉身也向那個方向跑去。

「蒼蒼!」衣袖居然第二次被拉住,起身拉著我,蕭煥手上用的力氣很大,他輕咳了幾聲才開口說話,「蒼蒼……」

「啟稟萬歲爺,」一場混亂已經驚動了不常當值的隨行營統領石岩,他單膝跪在台階下彙報,「卑職們辦事不力,未曾追上刺客。」

看著階下的石岩,一直壓抑的怒火突然間竄上心頭,我回頭,再次冷笑:「聽你說?聽你說什麼?聽你說你看出來鳳來閣這次來的人武功高強一定能逃脫?還是聽你說現在離席太不合禮數?除了這些,有沒有別的話要說?」

眼前他的臉色更加蒼白,沒再說話。

我咬了咬牙,掙脫他的手,轉身快步走下台階。

飛快穿過早就雜亂不堪的宴席,我向外走去。

從剛才看到飛刀上的鳳來閣的標誌起,我身上就出了一身冷汗,差點破口要罵,這群人都瘋了是不是?把禁宮當酒樓了還是把御前侍衛兩營當紙老虎了!今晚的狀況,隨行營明顯是沒有儘力,要不然,管你來的是不是閣中精英,十個也要橫著出去五個。

邊想邊匆匆往外趕,迎面路上突然站出一個身影,擋住我的去路,段靜雪。

一身鵝黃紗衫,妝容明麗,段靜雪直視著我的眼睛,一笑,並不俯身行禮:「皇后娘娘。」

現在滿院的人都正慌亂,也沒人注意到我們的異狀。

正滿心煩躁,我懶得跟小丫頭片子羅嗦,冷笑一聲:「段靜宜是你姐姐吧?段靜雪段小姐。」

還是直視著我,段靜雪笑靨如花:「皇后娘娘明鑒,竟然還記得我的姐姐。」

「本來是不記得的,後來看某個總愛拉痴撒嬌的人看多了,總算想起來了。」我冷笑,「當年後宮裡那位五品的段昭儀,似乎沒段小姐這麼喜歡扮可愛。」

「皇后娘娘知道我姐姐出宮之後怎麼樣了么?」段靜雪笑得甜美,「想必皇后娘娘一定不會注意過區區一個五品昭儀,當年被遣散出宮後的下落。那麼就讓我來告訴皇后娘娘——我姐姐,入宮之前琴畫雙絕、溫柔端慧的姐姐,出宮之後,嫁給了一個大了她二十歲的京商,她嫁人的三年後,就在懷第二個兒子的時候,被她那個又肥又丑的丈夫一腳踢中肚子,難產而死。只是因為那個男人看到她跟送衣料的小廝多說了幾句話——做了棄婦,就一輩子都是棄婦,被輕賤,被辱罵,就算拋棄了這個女人的,是皇帝,也一樣。」

清甜的笑容不減,段靜雪看著我:「這些年我一直在看,一直在想,想憑什麼,那兩個人還能如此快活幸福、比翼雙飛?想憑什麼,舉國傳頌帝後情深的人中,沒有一個想到過後宮那些虛拋年華,凄涼離開的女人們?皇后娘娘,您一定沒有想過,比起您今時今日所有的美滿生活,那些女人是多麼得可憐凄慘。」

段靜雪仍是笑:「皇后娘娘,我很想看一看,想看看這段生死與共,佳話流傳的帝後之情,究竟有沒有傳說中的那麼至死不渝。」她輕巧一笑,「皇后娘娘,五福公公說過,我很像您少年時候的樣子,其實如果輸給了更年輕的自己,感覺也會很奇妙,是不是?」

她最後又一笑:「對了,皇后娘娘,我如果要是您,絕對不會在這種時候冷落皇上——這麼英俊溫柔的男人,會有很多人來爭著愛。」

靜靜看著她,我笑:「段小姐,你覺得我是吃你的醋了,所以才會冷落皇上的?」淡淡笑起來,我點頭,「不錯,很有想像力。」同樣一動不動迎上她的眼睛,我笑著,「可惜的是,我自己記得我好像沒什麼閑情干吃醋這種事情。」

「我想過,我想過那些出宮後的嬪妃,我知道她們中的一些,下場凄涼。」笑容慢慢收起來,我字字說出,「但是當年,她們沒有一個不是自己請願,甘願入宮。每個人,都要選自己要走的路,既然已經選定,那麼就該明白選了這條路之後,會有什麼好處,會有什麼變數。你口中凄楚可憐,柔弱無辜的每一個女子,當年都是用自己的腳走進禁宮,每一個都曾在後宮中爭寵鬥豔,機關算盡。

「你想讓我覺得我自己對不起她們?」冷冷的笑出,我開口,「真是抱歉,我記得好像我才是皇后,曾經理直氣壯來搶別人丈夫的,不是我,而是你口中那些楚楚可憐的側妃。所以,我絕對不會因為最後我搶贏了她們,而有絲毫的愧疚。對不起,我這個女人天生惡毒自私,既不太習慣把自己的男人讓出來給別人用,也不太習慣博愛到凡是凄慘的人都同情。」

說完我再次笑:「至於段小姐你說你像我少年的時候。我從來沒想過,我會敗給從前的自己……更何況,」我笑著,上下打量她,「我那時候,比你可愛漂亮多了。」

驀然收起笑容,我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皇上是我的男人,我愛冷落他就冷落他,我愛寵著他就寵著他,輪不到你來說話。跟你的姐姐一樣,離我的人遠點!」

說完,我錯過她的身體,徑直向前。

擦肩而過的時候,她猛地抬頭,笑容全無,一字一句:「我們沒完。」

「隨時恭候。」我冷笑,腳步不停。

一路幾乎是飛奔回鳳來閣,我闖進蘇倩的卧房,一腳踢開門。

蘇倩正換了一身純白衣衫,仙風道骨的在那兒擦她的飛刀,看到我微微一笑:「回來了?」

「不回來行嗎?」我氣得只想拆了這個妖女,「你那天跟我彙報的要干件大事,就是入宮行刺?」

「中秋晚宴賓客眾多,有人行刺的事兒肯定捂不住,傳聞肯定跑得飛快,」蘇倩頗為得意的樣子,「多好的時機。」

「好個屁!」我氣得哭笑不得,「你這個女瘋子!你暗器上喂著毒!」

「暗器當然要喂毒。」蘇倩點頭,「反正也有解藥。」

「解藥頂個屁用!你以為蕭大哥的心脈還經得起你一次毒?我把你切了喂他都未必來得及!」氣急了都開始亂罵,剛才在桌上看到那柄閃著藍光的斷刀時,呼吸幾乎都停滯,不敢想萬一暗器沒被攔下來的後果。

蘇倩從椅子上站起:「白閣主的心脈損毀到這種地步?」

「當年要不是陳教主把她全身的功力都傳到蕭大哥身上,護住了最後一息,蕭大哥不可能再回來。」我瞪她,這些也是這幾年我慢慢在蕭煥和別人口中問出來的。

蕭煥從來都是輕描淡寫,那一戰的慘烈,只能從別人口中得知。

我是從鍾霖嘴裡聽說的,較量千里,數度徘徊生死,到最後那一刻,鮮血幾乎流盡,蕭煥的心脈只剩一息,陳落墨站在千丈的懸崖邊問他,當一切結束後想幹什麼?那時他笑了笑,只說了兩個字:「京城。」於是陳落墨輸出全身功力,以陰寒的內力壓制住蕭煥身上的極陽內力,才護住了那最後沒斷的一息心脈,支撐他的生命至今。

蘇倩臉色已經變了:「你今天又和白閣主吵架了?」

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蘇大堂主,你把刺殺的人都派去了,眼睜睜在面前跟隨行營的人打來打去,還能不吵么?」

蘇倩臉色變過之後,已經又恢複到平時那種冷得跟冰塊一樣的表情:「也罷,償若白閣主不在了,我自刎謝罪。」

我聽得眼前更黑:「得了,要生死相隨也輪不到你的份,別給我趁機佔便宜了!」說著嘆口氣,「應該也還好,去年酈酩觴到雲南找葯,走之前,說五年之內,都還會平穩。」

「再怎麼平穩也經不起你折騰!」蘇倩面無表情,「說吧,這次你到底是為什麼生白閣主的氣?」

怎麼就變成她責問我了?頓了一下,我開口:「不知道。」

是為了什麼?說不清楚。

表面上看,似乎是因為戚承亮的事情,怪他不念舊情手段太狠,所以心寒離開禁城。其實應該還有別的原因吧,自從這次他病後一天天堆積起來的無力和恐懼,看到他的每一刻,都在害怕著可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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