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風卷 第七章 轉身

說是修養,其實蕭煥也沒怎麼休息,蘇倩在行宮和金陵之間來回運送宗卷,他超常處理著鳳來閣的事務。

酈銘觴氣得鬍子一翹一翹,不過也毫無辦法,只好抓著新添的病人蕭千清出氣,只是一個小小的傷寒,蕭千清全身上上下下給他扎了幾遍針,吃的葯能苦死頭牛。

在這麼深厚的關照下,蕭千清傷寒好得飛快,只要遠遠看到酈銘觴晃晃悠悠過來,臉都能白了。

幾天後,酈銘觴無奈開了赦令,卻要求一定要跟到鳳來閣去。

於是等我們回到鳳來閣時,酈銘觴還有一干御前侍衛,成了浩浩蕩蕩幾十個人。

御前侍衛的那些人在外稱呼蕭煥為「閣主」,回到閣里後,就被當做閣主親衛,安排在一水院。

這幾天的積壓下來的事情還真不少,由於盤踞長江下游數年的七不塢勢力瓦解,江浙一帶有名的絲綢商聞應天把今年後半年進京貨物的運送全部都委託給了鳳來閣,這既是鳳來閣擴展漕運生意的好機會,也讓鳳來閣上下又忙了不少。

回到一水院,蕭煥就開始伏案處理積壓的文書,時間一點點過去,就像在養心殿里一樣,他一直埋頭批閱讀寫,幾乎不曾從那些厚厚的宗卷中把頭抬來。

夜色慢慢深了,他終於抬起頭,端起桌上那杯早就冷掉的藥茶,拿到鼻子下放了放,隨即就皺了皺眉,重新把茶碗放下。

他這才發覺我也在,就指了指桌旁另一把椅子,笑笑:「你也坐下休息一下吧。」

我拉椅子坐下,燭火在眼前跳動,現在和他坐在一起,居然有點尷尬。

我把放在桌子上的茶碗端過來嗅嗅,藥味直衝鼻子,不用嘗也知道很苦:「酈先生要你喝的?」

他頗無奈地嘆了口氣:「簡直要命。」

我想到那些表面裹著白糖的藥丸,忍不住笑了:「你還是這麼怕苦。」

他微愣了一下,就笑了笑:「手臂上的傷口好點了嗎?」

我連忙舉起手臂:「都不覺得疼了,我都快忘了這裡還有傷。」

他笑了笑:「這就好。」又頓了頓,「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你適合什麼樣的武功,到底應該教你學什麼才好,今天終於給我想到一種,那種兵器應該很適合你來學,進益也會比較快些。」

「什麼?」我有些愣:「學什麼?」

「你不是拜在我門下,要跟我學武嗎?」他笑,「楊柳風已經斷了,也該給你找個新兵器了,況且我一直覺得,你並不適合用劍。」

我這才醒悟過來,笑笑說:「用什麼都無所謂吧,反正我練什麼都是半吊子。」

「不能那樣斷言,」他笑了笑說,「每個人生來的資質不同,再有天分的人,如果沒有選對道路,也一樣學無所成。我覺得你並不是沒有練武的天分,而是沒有選對道路,劍和你的性子合不來。」

我點點頭:「這倒是,我從小時候就不喜歡學劍法,而且劍法口訣都是一套一套的,練起來真頭疼。」

水榭很僻靜,四周安靜得有些異常,他突然開口:「還有,我希望你以後要恪守師徒的本分。」

空氣彷彿凝滯,他側著的臉上看不出一點表情:「不然的話,我會覺得難堪。」最後一句話,淡得像是吹皺一池春水的那陣清風,瀟洒無礙,不留一絲痕迹。

指甲漸漸用力嵌到肉里,我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微微笑了下:「我說過,我有些倦了。」平淡的不起一絲波瀾的語調,那雙深瞳,依然沉寂如水。

深吸了口氣,我笑了笑:「好的……從此後我和閣主,恪守師徒本分。」

站了起來,我還是笑著:「既然是師徒,那麼我還是行個拜師禮吧。」

說完也不等他說話,我就跪了下來,對著他行三跪九叩的大禮。

這是我第二次拜師,第一次是在我還只有七八歲的時候,父親讓拜那時還不是他的幕僚的師父為師。

我端了敬師茶,恭敬地跪下磕了九個頭,從此後我就是劍鬼利祿的關門弟子。

現在白遲帆在江湖上的名氣,只怕比當年的劍鬼都大,所以我雖然不中用,拜得師父真是一個比一個名震武林。

我沒有一點含糊,叩完頭,膝蓋和額頭都隱隱作痛,我還是跪著笑:「可惜行禮匆忙,沒有拜師茶,要不要弟子出去為您端一碗。」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卻還是笑著:「原本我也不是你的授業恩師,禮數已經夠了,你請起吧。」

我站起來笑了下,行禮說:「那我先行退下了。」

他笑了笑:「好的,明日你過來就好。」

我又行了禮,這才轉身退出去。

鳳來閣的規矩,新入門的弟子辰時之前是去師父那裡聆聽教誨,接受這一天的安排。

第二天還不到辰時,我起身向水榭趕去。

剛出門遇到蘇倩,她拉住我:「昨天晚上你和閣主吵架了?」

女人對小道消息熱心一點是很沒什麼,可是這會兒看著蘇倩用一幅冷傲絕艷嚇得退無名小賊的面容,這麼熱心地打聽著小道消息還真是有點……有些女人,你永遠無法用外貌判斷她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我搖頭:「哪裡有,昨晚我正式拜閣主為師了,我們相處融洽著呢。」

蘇倩微嘆:「那為何閣主昨夜傷勢複發,驚動那位新來的酈大夫連夜趕去。」

我點頭說:「是嗎?那師父身體不適,我得去關心下了。」

蘇倩審視地看我:「我還是覺得有什麼不對。」

我懶得再跟她說了,笑了下撇開她來到水榭。

進了內室,看到蕭煥正坐在椅子上對一個壇主交待著什麼,他臉色比昨天蒼白了幾分,除此之外,看不出其他異狀。

我站在一邊,等那壇主走了,過去抱拳:「師父,聽蘇堂主說您昨夜身體不適,弟子沒有在您身旁服侍,實在失職。」

他笑著搖頭:「我沒什麼。」他說著,起身掩了唇輕咳幾聲,「你隨我來。」

我也不再多說,跟著他走了出去。

他將我帶到一水院的一塊空地前,這塊空地臨著湖岸,形狀狹長,幾丈開外的地方豎著一隻靶子。

侍女們把一張小桌抬過來放在蕭煥身邊,他指了指小桌說:「這就是昨天我說過的兵器。」

我低頭去看擺在桌上的東西:奇形怪狀,每個都不足一尺長,飛鏢不像飛鏢,匕首不像匕首,這些東西旁邊更是放著兩堆顏色不一的粉末和一些小鋼珠。

我忍不住問:「這些是什麼?」

「你還記得火槍嗎?」他不答反問。

「京畿衛神機營配備火器?」我回憶起幼時看過的火槍演習,「比大炮小一些,前面一條很長的筒子,打出一發就很大響聲。」

「就是那種東西。」他笑了笑。

我想起來那時我對這種「嘭」一聲就可以殺敵的新奇武器很感興趣,還纏著身邊的一位文書問了好久,就說:「那東西宋時叫做『突火槍』,元時叫『石火矢』,前朝也叫『鳥嘴銃』和『魯密銃』,本朝才通稱火槍,一直神機營是克敵制勝的利器。」

「對,記得很清楚,」他點頭以示嘉許,從桌上那隊器物中拿起一件細銅管一樣的東西,「這也是火槍,可以單手擊發,形狀小,機械和工藝也比我朝軍隊中裝配的要精細複雜一些。」說著,把手上拿著的東西放回桌上,「這就是我要教你使用的武器。」

他笑了一笑:「從火槍的結構原理,各部分組成,以及火藥的配製和在火槍中填裝子彈的技巧,到瞄準擊發子彈的方法,全部這些,就是你要學會的東西。」

「全部這些?」我重複著,伸手去撫摸桌上的那些器械,冰涼而光滑的金屬貼在手掌,平生第一次的,一種從來沒有產生過的感情在我心中脹滿。

「我要學這些。」我聽到自己的聲音竟然是篤定的,「從哪裡開始學起?」

「從如何使用開始,」他的深瞳中閃過一道亮光,揚起嘴角笑了:「首先你要記住,這是一個武器,所有的武器都是兇器,是為了殺戮而存在的。」

我曾擁有過的兵刃,只有師父曾交到我手上的楊柳風。那時候,他只是把劍放到我的手上,然後對我說,這把劍以後是你的了。

他從來沒有說過這句話,他似乎只是將一個象徵,或者說一個玩具交到我手裡,他並不指望我真能用這把劍去幹什麼。

是為了殺戮而存在……在這一瞬間,我突然明白,這一次交到我手上的,將是一個真正的武器,擁有可以摧毀的力量,強大並且殘暴,而我將要學習的,是駕馭這份力量的能力。

我點頭,笑:「我明白了。」

半天的時間,把各個部位的和功能全部弄明白,把一柄火槍完全的拼合在一起,再完好拆開,接著了解黑火藥的配製方法,學會了怎樣將火藥、用於引爆火藥的雷汞和殺傷力關鍵的鋼珠裝入特定的紙張中製成一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