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風卷 第六章 行宮

聞莊主答應下這批貨物由鳳來閣承運,熱情地備好車馬,送我們出門。

然而我卻看到,那張溫文爾雅而又老於世故的麵皮下,有掩藏不住的恐懼和厭惡。

畢竟,這會兒七零八落趟在他莊園大廳里的,是縱橫長江十數年的梟雄,而那些殘肢斷手,是曾威震江湖的二十八殺手,如今他們就像微塵浮灰一樣被輕易抹殺了,只是瞬間的功夫,漕運大幫七不塢就毀在了那道劍光之下,這樣恐怖的力量,沒有理由不令人因畏懼顫慄。

蕭煥和蘇倩對聞莊主的異狀視而不見,他們彷彿只要達到目的,別的一概不放在心上。

莊園外停著聞莊主為我們準備的馬車,蘇倩不等蕭煥發話就命令:「我和閣主乘車,其餘的人騎馬。」

「我受傷,頭暈,騎不了馬。」我連忙說。

蘇倩皺了皺眉頭:「那又如何……」

「一起上車罷。」蕭煥淡淡說,彎腰先上了車。

我立刻跟著上車,蘇倩也不再說話,其餘的幫眾上馬騎好,一行人又在夜色中動身。

折騰了一夜,東方已經有些發白,莊園逐漸退遠,車外是樹木蔥鬱的原野。

蕭煥沉默地靠在車壁上,側頭看著車窗外潑墨山水一樣的遠山近樹飛快掠過,微曦的晨光里,他蒼白臉頰上殘餘的幾點血污更加刺目。

我摸出袖中的手帕遞過去:「擦擦臉吧。」

他微怔了一下,伸手接過,仔細擦拭臉上的血點。

我終於忍不住說:「為什麼要殺?制服他們不就行了,為什麼一定要殺?」

他把沾染著血跡的手帕放到眼前,幽黑的眸子里沒有一絲表情,語氣平靜無波:「如果能制服,就不用殺了。」

我沒有再說話,我知道他做的是對的,卻說服不了自己,面對如此殘忍的他。

馬車一直在路上走著,我們都不再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喧鬧了起來,車夫把馬車趕到路邊,停了下來,蘇倩掀開窗帘探出頭詢問:「怎麼了?」

「好晦氣,似乎是這村子裡死了人。」車夫道。

路旁是一座小村莊,村口一戶人家門前圍了不少人,全都面帶慘容。

一直漠然看著窗外的蕭煥突然皺了皺眉,低聲說:「小倩,去看一下。」

蘇倩點頭,下馬走了過去,詢問了一個人後轉回來說:「這家有個產婦難產,似乎已經斷氣了。」

蕭煥蹙著眉,突然抬手扶著車壁站了起來:「我去看看。」

「閣主……」蘇倩輕喚了聲,卻還是說,「好。」

蘇倩令兩個弟子去通知那家的人,然後跟隨在蕭煥身後,和他一起走了過去。

那家人本以為產婦已經無救,驟然間聽到有大夫願意來看,慌忙迎出來。

看到蕭煥,一個像是產婦相公的年輕男子有些期期艾艾:「神醫,你是男子,只怕有些不妥……」

我知道救人如救火,上前攔住他:「是禮教大防重要,還是你娘子的性命重要?」

那邊蕭煥早低頭進了院子,不大的庭院里散落著不少鮮血,連空中都有淡淡的血腥氣息,蕭煥問身旁一個人:「產婦在哪裡?」

那人連忙指了指廂房,蘇倩過去,將其他人屏退。

我攔下產婦的相公後,也連忙跟了過去,進到房內,看到產婦躺在一張已經浸透了鮮血的床上。

蕭煥站在床前,伸指飛快的在產婦額頭至肚臍的穴位按過,沉吟了一下:「是胎位不正,去拿刀具過來。」

蘇倩在一旁略帶猶豫,又開口說:「閣主……」

蕭煥早運指如飛,把產婦周身的諸穴點過,點了點頭:「沒關係。」

蘇倩不再說話,從身旁的弟子手中找來適宜開刀的刀具。

刀具消毒後被送入內室,吊在門口的棉簾拉上,蕭煥和穩婆在簾後救治產婦,我和蘇倩輪換著把開水端進去,把血水端出來到掉,足足有一個時辰過去,才聽到有產婦微弱的呻吟聲傳出來。

又過了半個時辰,一聲羸弱的啼哭從屋內傳出,穩婆抱著裹著胎衣的新生兒出來清洗,沾著血污的臉上滿是褶子,笑得好象一朵菊花:「神醫啊,真是神醫,老身活了半輩子,從沒見過有人能起死回生。」

還要給產婦縫合傷口,蕭煥又過了很久才出來,手上滿是鮮血,一身青袍比剛才還要污濁不堪,臉上有掩不住的疲倦,聲音卻是緩和的,向等在門口的產婦家人說:「暫時沒有性命之憂,我開個方子給她慢慢調理,應該就沒事了。」

穩婆還在嘖嘖稱讚:「老身還從未見過神醫這樣的人,男人都怕女人的血污了身,躲得遠遠的,神醫這般儒雅的人物,居然不避嫌、不怕臟。」

蕭煥沒接那穩婆的話,在那產婦丈夫不停的道謝聲里,向窗前的桌案走去,他剛邁出一步,居然踉蹌一下,扶住了身邊的牆壁。

蘇倩急忙上前一步:「閣主。」

他扶著牆壁站好,抬頭向蘇倩擺了擺手,示意無礙。

產婦的相公和家人從門外湧進來,沒人注意到這邊的異狀。

蕭煥分開人群走到桌案前,我連忙把紙筆鋪好,把蘸了墨的毛筆遞過去。

他用蘇倩遞過的手巾擦拭了一下手上的血跡,接過筆,微一凝神,在紙上寫:人蔘六錢,白朮五錢……

他皺眉搖了搖頭,把字塗掉,寫:當歸三錢,酒浸微炒,川芎兩錢,白芍三錢,熟地五錢,酒蒸。在下面批註:每服三錢,水一盞半,煎至八分,去渣熱服,空心食前。

遒勁的小楷一個個從他筆下寫出,寫到最後一筆的時候,他的手腕居然抖了抖,筆墨差點點透紙背,我離得最近,連忙伸手扶住他:「閣主?」

他把手中的筆放下,扶著我的胳膊站起來,低聲說:「走吧。」

話音沒落,他就放開我的手,抬步向門外走去。

屋內的人都在看新生的嬰兒和卧床的產婦,誰也沒注意到我們離開。

門外依舊有微冷的晨風,蕭煥沒再說話,俯身上了馬車,我和蘇倩跟著上去。

自從上車後,蕭煥一直閉目倚在車壁上,像是睡著了一樣,蘇倩更是一句話也不說,抱胸閉著眼睛靠在車壁上,車廂里沉悶得要命。

累了一夜又受了傷,我早就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這時候也靠在車壁上打起了盹,車走得很顛簸,睡了沒一會兒,我的頭就被顛得裝上了什麼東西。

我從睡夢裡驚醒,這才看到我撞的似乎是蕭煥的身體,連忙說:「屬下不是故意的……」

那邊沒有回答,他的身子斜靠在車壁上,額頭和臉頰上早出了層細密的汗珠,濡濕的頭髮緊貼著皮膚,似乎是因為被我撞到,他輕輕咳了一聲,用手帕掩住嘴彎下腰。

我連忙扶住他的肩膀:「閣主?」

他沒有回答,卻突然咳嗽了起來,手帕移開,薄唇間嗆出了暗紅的血,淋漓灑在衣襟和袖子上,一時間竟然無法止歇。

我像被扼住呼吸了一樣,身體發抖,只知道抱住他的身子大喊:「停車,快停車!」

馬車很快停下,他卻更厲害地咳嗽,身體不住的顫抖。

蘇倩也湊了過來,臉色發白,出手封了他胸前的大穴,另一隻手抵住他背後的靈台穴把內力送過去,手指剛開始用力,他就猛地咳出了一口血。

「我大氅……口袋……」他終於咳嗽著說出一句。

蘇倩醒悟,連忙從他的外氅口袋裡摸出一隻小瓷瓶送了過來,那個小瓶在慌亂中掉下來,瓶中淡金色的液體灑在車底鋪著的氈毯上,車廂內立刻充盈了一種極為香醇甜美的氣味。

這氣味有些似曾相識,我一激靈,脫口而出:「極樂香!」

這居然是那種用來麻痹神經的極樂香!

蕭煥扶著我的肩膀,勉強坐起身來,那雙深瞳反倒更加明亮:「給我……不然我……撐不到總堂。」

蘇倩愣了一下,我毫不猶豫抓起那瓶極樂香,揚手扔到車外。

「你……」蕭煥咳嗽了一聲,氣得險些昏倒。

我不再耽誤,向蘇倩大喝了一聲:「把他弄暈!」

蘇倩這次沒再猶豫,出手如電,已切向蕭煥頸中的大穴。

他的身子軟倒在我懷裡,我一把將他抱緊,這才稍微鬆了口氣:「他平日里吃的葯呢?」

蘇倩忙從懷裡摸出一隻瓷瓶,倒出幾粒白色的藥丸,遞過來。

我拿起一粒藥丸放到眼前,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問蘇倩:「這藥丸是閣主自己配的?」

蘇倩有些疑惑我為什麼會這麼問,點頭說:「是。」

我把藥丸放到嘴邊,伸舌頭舔了舔:甜的。

我冷笑一聲,氣得牙都是疼的:我就知道,這藥丸表面的白色是一層糖!把藥丸表面用糖裹起來……虧他想得出來!

我接著問蘇倩:「這葯吃下去後,是不是藥力很慢?」

蘇倩點頭:「有時閣主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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