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風卷 第十章 承認

睜開眼睛,白色日光在眼前連成一片,老舊的帳篷頂顯得有些遙遠,鼻尖漸漸充斥上草藥的味道、各種皮革發酸的味道,還有木炭燃久了的煙味。

轉了一圈,又回來了,我還是在女真大營里。

敏佳的臉猛地探到眼前,那雙明亮的眼睛中慢慢浮出水光:「蒼蒼,你終於醒了,我好擔心……」說著撲上來摟住我的脖子大哭,「我還以為你永遠都不會醒了,一直說胡話,嚇死我了。」

我呵呵笑了兩聲,還是有些懵懂,覺得眼前的一切,恍如隔世。

「好了,蒼蒼剛醒,讓她靜一靜。」庫莫爾帶笑的聲音響起,他也到了床頭,笑了笑低頭看我,「傷口還疼嗎?」

我向他笑:「謝大汗,還好。」

傷口的確不怎麼疼,不知道庫莫爾給我敷了什麼葯,反倒有些涼涼酥酥的感覺。

我端詳著庫莫爾的臉,我昏迷了幾天?庫莫爾看起來已經有些憔悴,下巴甚至冒出些鬍子茬。

我想到在我昏倒之前他還正和蕭煥比武,就又笑笑:「比武你贏了?」

「不,」出乎意料,庫莫爾乾脆否認,笑了笑,「是他贏了。」

蕭煥贏了?這麼說庫莫爾要被迫和他議和了?

他這一次,也不能算無功而返了吧?

至於我……我這個已經公然投入別人懷抱的女人,也一定不會再讓他留戀了。

我笑笑:「不管怎麼說,我從今後是大汗的人,要和大汗同甘共苦。」

「那當然,」庫莫爾也笑,「小白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在他死後照顧你,我怎麼好推託?」

「死後?」我支著肩膀,覺得頭有些疼,「你說什麼?」

「是說死後。」庫莫爾隨手指向帳篷一角,那裡放著一張虎皮躺椅,隱約看出椅上躺著一個人,「脈搏已經沒有了,我也不知道他是死了還是活著。」

我推開身上的裘被,那是蕭煥?怎麼可能?

從床上坐起來,我直直盯著庫莫爾:「怎麼會這樣?怎麼回事?」

敏佳在一邊說:「哎呀,蒼蒼,別動,會掙開傷口。」

庫莫爾靜靜看著我:「幾日幾夜守著你,我想大概是氣力耗盡了。」

幾日幾夜守著我?我朦朧中覺得自己的聲音是嘶啞的:「你剛剛說什麼?什麼沒有了?」

「脈搏沒有了。」庫莫爾的聲音還是平穩傳來,「一天前以為你醒來,就撐不住昏倒了,剛開始還有呼吸和脈搏,後來脈搏就弱得摸不到了。」

我從床上下來,走到那個虎皮大椅前,躺在那裡的真的是蕭煥,他的神態很安詳,我很久都沒有看到他用這樣平和的神態入睡了,在禁宮侍寢那晚,半夜醒來,我曾借著月光偷偷打量他的臉,即使在睡夢中,那雙秀挺的眉頭也微蹙著。

很久都沒有見他這麼放鬆過,是因為再也無所掛懷了嗎?

庫莫爾跟了過來,不依不饒的說著:「他可能知道自己撐不了多少時候,把你醒來後需要用藥方都寫好了,他還醒著的時候對我說,如果他死了,讓我照顧你。蒼蒼,你不喜歡這樣?」

果然是蕭煥的行事風格,連死後的事情都安排得這麼妥當。

我把手指貼到他的臉上,觸手是刺骨的冰涼,這種涼法,身體已經冷下去很久了吧?連一絲生的跡象都察覺不到。

我喜歡嗎?怎麼人人都在問我喜歡嗎?我喜歡什麼?心裡有個什麼地方慟慟的動了一下,敏佳隨口說過的話清晰的迴響在耳旁:「我常想,如果一個人,在你遇到危險的時候,只想著要救你,只想要你好好的,從來不想他自己會不會就此死了,那他一定很愛你,遠遠要勝過愛他自己。」

我從來都是個笨蛋,自以為瀟洒的晃來晃去,自以為是的認為可以看透所有人的心肝,無恥而洋洋自得,以為這樣就可以獨行特立的活下去,以為這樣別人就察覺不到我的怯弱,真是可憐,這個人在自己喜歡的東西面前都畏畏縮縮。我老是在對自己說,不能說,不能說,不能再對蕭煥說我愛他了,一旦說了,他就會像那次一樣跑走了。

不要說吧,這樣還可以遠遠的看著他,就算遠遠的看著,也是很好的。但是這次不行了,我就要永遠失去他了,永遠也不會再有一個年輕人帶著和煦的微笑住在我心裡了,光是想一想,就會不能呼吸。

我都做了什麼?

當我被歸無常挾持的時候,他說的那些話,是為了救我吧?

他那時剛發過病,已經無力從武功同樣高強的歸無常手裡救下我,於是就冷語相向,讓歸無常以為抓住我也於事無補。

而我只是因為那危急關頭的短短几句話,就絲毫不再相信他。

他在我回山海關之前,對我說,來女真大營是為了救我,我沒有相信他。他被我懷疑後,仍然要和歸無常決戰,也是為了不讓歸無常再有機會傷害我吧?

我還需要他用什麼來證明?一定要他躺在這裡,身體冰冷得好像死去,我才會相信?

在他還清醒的時候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我們早就兩不相欠了。

這也許要成為他活著的時候我對他說的最後的話了,我怎麼能那麼無情?我們早就兩不相欠了。

我俯身把他的身子抱在懷裡,雖然這麼涼,但還是軟的,沒有僵硬,庫莫爾不是也說了,他也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活著?

一定還活著,蕭煥這樣一個人,怎麼能在這種地方死了?就算酈銘觴說過他命不長久,就算他事先明白似的把後事都安排好了,他也不會死的,對了,酈銘觴在,他不是號稱天下第一名醫,怎麼會連一個人都救不活?

我緊緊抱住蕭煥的身子,想要站起來走出去。

只要能回到關內,找到酈銘觴,他就一定能救活蕭煥,或者根本就不用他救,蕭煥自己就會醒了,像以前那樣,自己從瀕死的境地里掙扎出來,然後摸著我的臉頰說:「蒼蒼,讓你擔心了。」一定就是這樣。

敏佳的聲音彷彿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蒼蒼,你傷口裂開!」

庫莫爾伸出手臂擋在我面前:「蒼蒼,你傷口裂開了。」

他看著我的目光那樣悲憫,卻讓我幾乎發狂,我對他笑了笑:「對不起……庫莫爾……」

我還是辜負了他,當他說出要我做他的福晉時,他眼裡的神采那樣動人,可是我還是要辜負他了。

我原來曾經想過,當蕭煥不在了,我會怎麼辦?

我大概會是太后,大概會帶著禁宮的孤冷活下去,或者我要是更加瀟洒一點,從那個冰冷的宮殿里走出來,重新走到我喜歡的江湖中去,做個隱士,每天看花開花落,在微風下喝酒,不醉不歸。

可是我現在才知道,如果蕭煥不在了,我會怎麼樣……如果他不在了,那所有的東西,我都不想再要了。

即使有那麼多美好的事情我都沒來得及去做,但如果未來的每一天都不再有他,那還不如,就在此時結束。

「蒼蒼……」庫莫爾那雙鷹眼裡多了些我看不懂的東西,他劍鋒一樣的薄唇微微動了動,「他還沒有死……我可以派人去關內通知戚承亮,那裡或許有能救他的人。」

「你可以派人去?」我愣住,蕭煥不是他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的敵人?

庫莫爾有些苦澀地笑笑,「我還不想和戚承亮拚命,再加上小白力主議和,我不想再換上一個要和我硬拼到底的皇帝。」

「關內有個隨軍御醫叫酈銘觴,他能救蕭大哥。」我沒完全聽懂他的意思,但忙抓住這一線生機。

「我讓赤庫即刻前去。」庫莫爾點點頭說。

我鬆了口氣,才發現懷裡蕭煥的身子無比沉重,腳下軟了軟,差點就跌坐到地上。

庫莫爾伸手扶住我:「別擔心,你也休息下,他拼了性命救你回來,你也要愛惜身體。」

我點頭,把蕭煥交給庫莫爾抱著,自己也讓敏佳扶著坐回床上。

這時敏佳叫了赫都進來給我更換傷處的紗布,庫莫爾在旁邊用一種很憤恨的目光盯著那個老軍醫,突然蹦出一句:「早晚要殺了這老朽。」

我還沒緩過神來,不由問:「他又沒犯什麼錯,為什麼要殺他?」

庫莫爾依舊恨恨地:「我總算明白為什麼小白每次力氣再不支,也非要親自給你換藥,讓赫都老頭那雙臟手在你胸前摸來摸去,我都沒有摸過!」

「哥哥你也太小氣了吧,赫都老倌是醫生,為這小事嘰歪幾天了。」敏佳在一邊不屑的說,「我也這麼喜歡蒼蒼,我都沒說什麼。」

「小姑娘知道什麼?別添亂了。」庫莫爾氣呼呼覓了張凳子坐下。

敏佳沖他吐吐舌頭:「只不過大我五歲,就好意思說我。」說著端過來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蒼蒼快喝葯吧,哥哥吩咐讓放在火上的熱水裡暖著,一直都是熱的。」

想不到庫莫爾這麼粗枝大葉的人,也能這麼細心,我沖他笑笑:「謝謝你。」

庫莫爾乾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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