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風卷 第八章 危局

當晚庫莫爾派去偵查的小隊果然很快就被發現,偷襲也只好作罷。

第二日一大早,綿延數天的大雪停了,天氣卻更加陰冷,地上的積雪沒膝。

我不是很放心,起床就圍上披風到敏佳的帳篷里去看蕭煥,誰知道不但敏佳不在,他也不在。

這麼冷的天,他出去亂跑什麼?我連問了幾個親兵,都沒問出敏佳和蕭煥的下落,只好又回帳,腳上雖然穿著麂皮馬靴,但在雪地里走了那麼久,也凍得有點麻。

回了帳篷,正想脫掉皮靴在火上烤一烤,門帘處一陣響動,庫莫爾居然和蕭煥攜著手進來。

看到我,庫莫爾笑了笑:「蒼蒼,你也在啊。」

這不廢話?不是你讓我住這裡的,我不在這兒還能在哪兒?

這樣想著,我笑吟吟起身:「是啊,大汗,怎麼這麼早過來?」

「嗯。」庫莫爾笑著點頭,「真給小白說中了,昨晚的小隊一去,就給守城的將衛看到了。蒼蒼,你這位同鄉,的確不簡單呢。」

連庫莫爾也開始叫蕭煥小白?

我一臉假笑:「他就是喜歡胡說兩句,平時笨得厲害,大汗誇錯了。」

「不能這麼說,」庫莫爾似乎真的很看重蕭煥,馬上反駁我,還摟著他的肩膀拍了拍,「今天我帶小白去議事,小白的好多見解都很獨到,部落的幾位王爺很讚賞,我也很喜歡。」

「謝大汗誇讚。」蕭煥在一旁含笑說。

謝什麼謝!這傢伙,身在敵營,連藏拙都不懂!

「小白不要這麼謙虛,能在自己麾下發現這麼有才能的人,我很高興。」庫莫爾輕拍著蕭煥的肩膀嘆息,「小白的身子不是這麼弱就好了,不然上馬打仗,又是我的一員虎將。」

他要真能上馬打仗,絕對不是你的虎將,而是你的勁敵,我呵呵笑,覺得自己實在沒什麼好說的。

「對了,」庫莫爾好像想起了什麼,對蕭煥說,「小白,你先在這裡等下,我還有些事要交待。」

蕭煥點頭:「大汗請便。」

庫莫爾轉身就走,看都沒看我一眼。

等庫莫爾出了帳,我有些忿忿地瞪了蕭煥一眼:「咱們萬歲在女真大營里混得越發如魚得水了,隔兩天你領著庫莫爾破了你的山海關,佔了你的禁宮,再讓他封給你一個大汗王,可就大功告成了!」

「說得有道理。」蕭煥點了點頭,蹙眉做思考狀,「等庫莫爾以為大局已定,我起兵叛亂,把他從龍椅上趕下來,我做皇帝。這麼一來,我的皇位就不會再有人說是憑祖宗餘蔭坐上的吧?」

「你……」跟他沒什麼好說,我哼了一聲坐在火盆邊,繼續脫我的靴子。

靴子很長,我腿又有些僵,脫了半天也沒脫下來。

「你出去走動了?」看到我靴邊的水漬,蕭煥問。

「是啊,想看看你怎麼樣,結果人沒見到,腳都凍僵了。」我輕哼著,「看在臣妾的這份心意上,萬歲幫我脫了?」

「不要在雪地里多走動,容易凍壞腳。」他說著,真的就單膝蹲下來握住我的腳踝,幫我把靴子褪下來,隔著襪子輕揉我的腳,「先活血再用火暖,不然容易生凍瘡。」

我們靠得很近,他身上那種有些類似松香的清爽味道縈繞在我鼻尖,用綢帶系著黑髮也掉下肩頭,垂到我腿上,我伸手把他的頭髮攏起來:「一個大男人,披頭散髮成什麼樣子。」

「你們在幹什麼?」庫莫爾的聲音驀得在帳口響起。

我慌忙推開蕭煥:「大汗……」

「你這個蕩婦!」庫莫爾怒不可遏,豎起兩條劍眉喝道。

這叫什麼事?我跟自己丈夫親密一點都能給人罵蕩婦,我一邊腹誹,一邊努力笑著向庫莫爾解釋:「聽我說,大汗……」

「我很傷心!」庫莫爾忽然大喝一聲,抽出腰側的佩刀,當頭向蕭煥劈了過來。

「別!」刀光很快,我只來得及叫出一個字,刀鋒就到了眼前,我不及思考,側身擋在蕭煥身前。

大刀猛地頓住,蕭煥伸著手,指頭牢牢夾住薄如蟬翼的刀鋒,一滴鮮血順著他蒼白的手指流下來。

我順著刀鋒看過去,庫莫爾握著大刀,擰緊眉頭,臉上的表情這一瞬有些奇異,但緊接著,他鴿灰的眼眸中漸漸透出深切的悲痛:「我很傷心。」

他目不轉瞬地看著蕭煥,悲痛流出眼眸:「小白,我很傷心,難道你喜歡女人?我還以為……」

他頹然收起刀,輕輕搖頭:「我也一直以為自己喜歡女人,直到昨天在敏敏那裡看到你,我才知道我一直在找的是什麼……罷了,是我錯了。」

等等,這曖昧而情詞悲切的話是什麼意思?

這男人前幾天不是還說想要我的心?怎麼突然就轉而對我丈夫大大動情了?在禁宮看不出來,難道蕭煥這張臉就這麼男女通殺?

我愣愣看看庫莫爾,又看看緊抿薄唇低著頭的蕭煥,眼睛越瞪越大。

「那個,」我連忙從地上跳起來,「誤會……全是誤會,你們先說話,我去找敏佳,哈……」邊說邊從地上抓起麂皮馬靴胡亂套上,拿件披風就跑了出去。

站在雪地里,我猛吸兩口冷氣,敲敲腦袋,等稍微清醒一些,就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跑向敏佳的大帳,總之,先讓我找個地方冷靜下。

敏佳這時已經回來了,正在帳里翻弄一張圖紙,看到我高興打招呼:「蒼蒼,你來了?小白被我哥哥帶走了,不在這裡。」

「我知道他不在。」我乾笑兩聲坐在敏佳身邊的木椅上。

「那你是來找我?我很高興。」敏佳也不看別的了,笑吟吟看我。

這兩兄妹,一個「我很傷心」,一個「我很高興」,倒真湊得巧。

我甩甩頭:「敏佳,我們來講些有趣的故事,我想找些事情來說。」

「好啊,」敏佳以手托腮點了點頭,笑著看我,「蒼蒼你先說。」

「好吧,」我晃腦袋,「那我就來給你講個故事,話說戰國時,有個長得特別好看的男人,叫龍陽君,所有女人都叫他給比下去了,所以魏王就……」

怎麼一扯就扯到龍陽君身上去,我連呸幾聲:「這個故事不好聽,我給你講別的。話說漢朝的時候,有個人,叫董賢,美若天仙的少年,皇帝很喜歡他……」呸呸呸,又扯到斷袖之癖上去了,我現在怎麼滿腦子這種東西?都怪庫莫爾,一下把我的魂都快嚇飛了。

歷朝歷代養孌童的皇帝不少,好像還鮮有皇帝給人當孌童養,這麼說蕭煥也算開一代先河?呸,這種先河有什麼好開的,先不說蕭氏的先祖要從皇陵里爬出來把我這個管不好自己丈夫的皇后掐死,單是當笑話講都能把人牙笑掉了。

真是人間慘劇,莫過於此。

「蒼蒼,你怎麼了?」敏佳把她的玉手在我眼前晃,「都快哭了。」

馬上就要做千古罪人,給人唾罵,不,給人恥笑的可能性更大些,我能不哭?

我收起眼淚:「我們還是講些小時候的事情吧。」

「好啊。」今日對我特別有耐心,敏佳笑著附和,「蒼蒼,你以前有喜歡的人嗎?把你們的事情講給我聽吧。」

喜歡的人?女孩子還真是都喜歡聽這種故事,我笑了笑,心裡先浮現出來的,不是冼血,也不是庫莫爾,而是蕭煥,那個在江南的秋風裡,青衣緩袍,笑容淡雅的年輕人。

喜歡蕭煥么?當然喜歡,既然曾經喜歡過,又怎麼會忘記?

只是到後來,彼此間堆積起太多的事情,所以再也無法釋懷。

我吸了口氣,向敏佳笑了笑:「我喜歡的人已經死了。」

「啊……」敏佳輕呼了一聲,臉上露出有些傷心的表情,「也是個悲傷的故事啊。」

「算不上悲傷吧,」我笑笑,有些心亂如麻,「這個故事很沒意思,還是你講你的故事給我聽吧。」

「好啊,還是我講。」敏佳也沒推辭,頓了一下說,「不過,我要講的,也是一個很悲傷的故事。」

「很悲傷的故事?」我有些驚訝地說,悲傷這個詞,怎麼也不像出自這個明媚的女孩子之口。

「是啊,很悲傷。」敏佳說著,輕吁了口氣,就開始說,「那還是我很小的時候,我額娘天天跟著我阿瑪東征西戰,顧及不到我,就把我交給蘇娜嬤嬤撫養。蘇娜嬤嬤是我小時候最親的人,她對我很好,就像疼親生女兒那麼疼我,每天都帶著我。有一天,蘇娜嬤嬤要去一個很遠的集市,我吵著要去,蘇娜嬤嬤就把我也帶上了。」

敏佳講得很慢,美麗的臉龐上也添了層追憶的神色:「那天的集市真是熱鬧,我也很高興。但蘇娜嬤嬤和我回來的時候,卻遇到了大雪。就像現在這樣幾天不停的大雪,我們騎的那匹老馬被雪地里的狼群驚嚇,迷了路,我們就被困在大雪裡。

「雪越來越大,風也吹起來,漸漸連站著都很困難。蘇娜嬤嬤只好帶著我躲起來避雪。我們兩個藏在山包下,沒有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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