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師父的秘密

「不著急去醫院,先找個地方吃東西。我快不行了,要死也要做個飽死鬼。」老韓有氣無力地說完,翻翻眼皮,看了一眼關心他的人們。

大家交換了一下眼神,最後從陸鍾那裡找到了答案。

師父根本就沒有痴呆,這麼多日子以來,他是在演戲,演一場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生活實景大戲。老韓是最傑出的老千,在生命的最後一段,他甚至騙過了所有最親近的人。沒人知道,老韓此舉為何。

「還不快開車,牛頭馬面就要趕著來收我了。」老韓倒絲毫不避諱,還跟從前一樣毫不顧忌。

「乾爹,瞧您說的,這是什麼話呀。」司徒穎眼圈微紅,卻被老韓的話逗得哭笑不得。

「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我這是迴光返照。不過你們不用怕,我韓楓一輩子騙人無數,就算到了下面,也一樣能繼續風光。跟閻王爺好好玩一把,很快就會重新投胎,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老韓微笑著,坦然地面對眾人關切的目光。

「師父您坐穩了,我這就開車。」單子凱沉吟片刻,把頭轉向前方。

寬敞的車廂內充滿了異樣的氣氛,悲喜難辨。悲的是老韓剛才說的話,他沒有多久了,大家都不捨得。喜的是老韓並沒有痴呆,調侃起來完全正常。

商務車在高速上最近的一個出口拐了出去,那只是個小小的縣城,在此之前很少有人注意過這個地方,就算是行走江湖一輩子的老韓,也從未涉足。出了高速,很快上了一條縣際公路,雖然是縣際,但路面很寬,工程水平很高。浙江省的大部分縣城都富裕,這小城雖說是縣城,主幹道兩旁倒也酒樓食肆眾多,燈紅酒綠好不熱鬧。尋了個門口停車最多的飯店,大家下了車,把老韓的輪椅抬下車,推著老韓進入店裡。

菜單擺在老韓面前,他信手一翻,點了一大桌子菜,什麼三元雞,蝦爆鱔,東坡肉,清湯魚圓,干炸響鈴,蟹黃豆腐,不管自己吃不吃得下,圖個熱鬧。這家店人氣旺,菜卻上得很快,大部分菜色都口味清淡,不少還是酸甜口,頗不合老韓胃口。

「想不到,我韓楓的最後一頓,竟然吃這淡的出鳥的東西。」老韓動了動筷子,很快又放下了,雖然很想大吃一頓,其實早已擴散的癌細胞已經令他難以下咽。只讓司徒穎再盛了碗魚湯,小口飲下。

「老前輩,別這麼說,一會兒吃完咱們就去醫院,該住院住院該治療治療,您會好起來的。」曾潔寬慰道。

老韓擺擺手,伸出手來沖陸鍾做了個夾煙的動作,他是在要煙抽。

「師父,您的病……」陸鐘口袋裡有一盒雪茄,可他不敢拿。

「我都要死了還不讓我抽?」老韓佯裝動怒,從澳門開始,他已經很少抽煙了,算起來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抽過煙了。

老韓的臉色一沉,陸鍾只好乖乖地掏出一支雪茄,幫師父點上,再恭恭敬敬地遞到師父手上。老韓滿足地吸了一口又一口,拿煙的姿勢還是那麼帥,濃濃的煙味瀰漫了整個包間,彷彿給每個人的面前隔上了一層淡淡的紗,異常消瘦的臉也變得不那麼突兀了,恍惚中,這些日子裡,那個木訥遲鈍,彷彿真的老年痴呆了的老人家迅速消失,大家眼前又見到了那個風流倜儻光彩逼人的老紳士。

「師父,我忽然想起來,今天是我正式追隨您十周年的日子。」單子凱的眼圈也有些紅,不知是被熏的還是因為喝多了兩杯酒。

「乾爹,我做您乾女兒也有十六年了。」司徒穎溫柔地看著乾爹,當她還是個小姑娘時,第一次見到這位超凡脫俗的老人的樣子,彷彿就在昨天。

「師父,我也……」梁融也有些動情,放下筷子正想說點什麼,卻被師父給打斷了。

「打住,都給我打住。」老韓拿眼一橫,恢複了長輩的威嚴:「憶苦大會怎麼的?我這還沒死呢,一個個哭喪著臉。告訴你們,我就算今晚真的蹬腿了,也是喜喪,是好事。人活七十古來稀,雖然現在人都長壽,但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活到我這把年紀。我這輩子吃好穿好,從不缺錢,又沒有不爭氣的兒子女兒來氣我,也沒有哪個女人可以讓我受累,世界上就沒有比我更痛快的人了。來,酒,給我滿上!」

大概是湯和煙給老韓帶來了力量,他一下子恢複了底氣,發起威來。坐在他左邊的陸鍾趕緊幫他老人家添了一杯酒,江浙人愛喝黃酒,三十年陳的極品花雕會稽山,柔和醇厚,酒香馥郁。

老韓端起杯子,一口悶了個乾淨,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命令道:「今天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喝酒,這輩子能走到這一步,是緣份,也是命,來,你們每個人敬我一杯,一個一個來。」

大家面面相覷,師父能喝下那麼多酒嗎?雖說酒杯不大,但每個人敬他一杯,那也有六杯,對一個健康人來說不算多,但對一個危重病人來說,那可太危險了。

「怎麼,現在還不敬,等我死了上墳嗎?」老韓的話噎得死人。

「哎呀乾爹,您怎麼……」司徒穎撒嬌地搖著乾爹的手,想奪過他手裡的酒杯。

「來,好女兒,你帶個頭,我要是喝不到你們敬的酒,死都死得不甘心。」老韓反倒順勢把一直沒動的酒杯塞到司徒穎手裡,自己也端起了酒杯:「說說,要祝我什麼?」

「我祝您千秋萬代,鴻運長存。」司徒穎推脫不過,只好接過酒杯,認真地說道。

「乖,我也祝我最好的女兒能找到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將來白頭到老子孫滿堂,替乾爹把這個兒孫福給享了。」老韓笑呵呵地說完,一仰脖,自己先干。

司徒穎心中明白乾爹的意思,別對陸鍾抱有希望。其實她早就對陸鍾失望了,只是沒機會跟乾爹表明心跡,她苦笑著,把那杯酒喝了個乾淨。

司徒穎開了個頭,跟隨老韓時間最久的梁融也端起了酒杯,忍不住眼淚汪汪:「師父,我祝您在不論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永遠逢賭必贏。」

「好,到底跟了我這麼久,知道我喜歡什麼。來,咱們師徒走一個。我也祝你逢賭必贏,擁有最好的運氣。」老韓的臉上泛起微紅,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師父,我祝您無論人間還是天堂,永遠都有最好的桃花運。」單子凱排在梁融後面,也舉起了酒杯,眼中瑩瑩有淚,卻強忍著不哭。

「說的好,深得我心。師父也祝你好桃花不斷,壞桃花不來。干!」酒精的作用下,老韓有些神采飛揚。

「老前輩,好話都給他們說完了,我就祝您笑口常開,永不煩心吧。」曾潔遠在桌子的正對面,她端起酒杯,作古正經地站起來說道。

「好,小曾你是個好姑娘,我祝你一輩子健康,無病無災。」老韓的酒性上來了,越喝眼睛越亮,一仰脖,再次一飲而盡。

「老……老師父,我也不知道怎麼稱呼您好。能遇上您也是運氣,我這人不太會說話,您別見怪,就祝您財運亨通心想事成吧。」何小寶唰地一下站起來,緊張得把背綳得筆直。

「好一個財運亨通心想事成,還說不會說話,我看你挺能說的嘛。我也祝你心想事成。」老韓笑眯眯地,美滋滋地把杯里的酒給喝乾。最後只剩下陸鍾一個人沒敬過酒了,按照順序,在座的人已經順時針方向敬了一圈,老韓喝了酒心情不錯,盯著陸鍾說道:「差你一個,我就打通關了,怎麼樣,喝吧。」

老韓對陸鍾說話的口吻彷彿是在對同輩老友,而不是一個比他第一個輩分差了幾十歲的徒弟。陸鍾同樣紅了眼眶,但他端起酒杯的時候還是笑了,跟老韓對望著,兩人雖然沒有交談,眼神卻似乎已經說了千言萬語。

陸鐘的嗓子里就像有什麼東西堵住,好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這句話幾乎是從牙縫裡蹦出來的:「我祝您,每一個願望都能實現。」

「你的心意,我領了。我祝你,前程似錦。」老韓的話同樣是從牙縫裡蹦出來的,只是他笑得比陸鍾更釋然,彷彿已經看穿了命運。

這是只有他們兩個人才理解的祝福,陸鍾想說的是,無論老韓是否活著,他答應過要振興江相派的大事,都不會放下。可老韓的回答,陸鍾卻有些不明白,不管怎麼說,情同父子的師徒倆把最後一杯酒都喝乾了。老韓像是了卻了一番心事,滿意地舒了口氣,沖大家揮揮手說:「你們先出去吧,我有點話要跟陸鍾說。」

包廂里,只剩下老韓和陸鍾。

手裡的雪茄已經熄了,屋子裡殘留著濃郁的酒香,老韓擺擺手,讓陸鍾坐下,又自顧自地斟滿一杯酒。煙不離手,酒不離口,是老韓一輩子的習慣,有了這兩樣東西在手,彷彿說話才能更加暢快。陸鍾琢磨著師父要跟自己說什麼,但他知道,無論自己怎麼猜都沒用,師父的心思他已經猜不透了。

「我裝了幾個月的痴呆,就是想活著看看,如果沒了我,你們幾個會怎麼過下去。結果還不錯,沒了我,你們照樣幹得很好。額濟納那票幹得尤其漂亮,我可以放心地去死了。」老韓把背靠在椅子上,顯出剛才沒有的疲憊,他的精力真的不能跟從前比了,才說了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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