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偷偷地跟蹤著一個人。這個人是老九,他邊走邊喝小酒,唱著黃色小調。老九最近逛了窖子,泡了溫泉,又小賭了一把,手頭的錢不多了。啞巴想,這小子可能又要進山了,有可能再次去金蛇谷。
啞巴遠遠跟著老九來到街上,於是,他看到了那一幕。
羊倌被金咒附身,是被很多人見證過的,那是1938年冬天的事情。這天,十幾歲的羊倌突然衝到大街上,兩眼發直,手裡揮舞著菜刀亂砍,嘴裡渾濁不清地喊:「長蟲,長蟲……」
他的刀失了手,一道亮亮地弧線划過,發出了哐啷的響聲,刀落在了啞巴身旁。那時,老九已經躲到了一個屋檐下。
很快,羊倌手裡又多了一根棍子:「打死你,打死你……長蟲,長蟲……」十幾歲的羊倌發著瘋,在大街上又蹦又跳,鞋子也丟了,赤著腳,凍得紫紅。
街上的人能跑的都跑了,不能跑的就遠遠地看,人們擔心沾上羊倌身上的晦氣。
後來,羊倌似乎被石頭絆倒了,跌在地上,棍子也丟了,身子先是一硬,接著柔軟了,像蛇一樣扭動著。那一年冬天的街上有積雪,羊倌身上都是雪,像一條被打得半死的蛇,痛苦地扭動著。
人們睜大了眼,看到羊倌扭來扭去,後來,他又挺了一下,像離開水面的魚,打了最後的一個挺,接著口吐白沫。
羊倌的父母,已經年近半百,他們低著頭,弓著腰,過來拖羊倌,街上的人都用惡毒的眼神看著他們。而那個母親,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大哭:「老天爺呀,俺家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為什麼要這樣懲罰俺兒子?」
老父親拉起兒子,羊倌像僵硬的屍體,一半身體離開了地面。
婆娘的痛哭,是為了向大家表示他們的清白,但是沒有得到一個人同情。街上的人都遠遠地看著,沒有人來幫忙。
但是,喝得醉醺醺的老九,上來給了那個婆娘幾個零錢,倒霉的一家人這才走了。
街上有人看了一下黃曆,那天是個凶日。
早在那一年夏天,羊倌放羊的時候,他的羊無意間進了羅山的金蛇谷,羊倌進金蛇谷找羊,後來他孤身一人出來了,變成了瘋子。
人們都知道,羊倌不該去那個地方,羊倌一定是中了金咒。
老九剛才做了仁義的事情,幾個閑人圍著老九閑扯,老九說要進山弄點兒金子去,大家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
有人說,有幾個外鄉人來羅山裡采黃金,後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神秘失蹤了。
有人說是被野狗吃了,有人說是被金蟒吃了,也有人說會不會是遇到劫匪了。
還有人說,這些人一定是中了金咒,受到了懲罰。
老九並不著急走,他熱衷於吹幾句。於是,啞巴也站在那裡聽著人們說這事兒。
羅山裡死人是家常便飯的事情,啞巴經常聽到這樣的消息。傳達這種消息的人,往往帶著驚恐的表情。驚恐就是這樣一波一波地傳開。
更有甚者,說山裡一直有金龍護山。護山護的是什麼?巨大的金礦。金龍是什麼樣呢?人們努力地想,想不出來。但是,有人說自己看到過。
說這話的人是老九。老九將近五十了,是個老光棍。
老九說他見過金龍。他怕大家不相信,一咬牙說是在採到黃金的地方見過金龍。別人問是什麼地方,老九自然不說是什麼地方。於是人們問金龍什麼樣。
老九說好像是一條大蛇,蛇年頭多了就是龍吧。人們大笑。
老九在那賭咒發誓。人們更笑。老九說:「那傢伙有水桶粗,鱗片有巴掌那麼大。」
「那怎麼沒有吃了你?」
「我採到狗頭金就跑了,看到那傢伙一晃滑過去了。」
老九口氣比較堅硬:「我上次不是拿了幾塊狗頭金么?你們都看到了。」
老九的語氣讓大家不好說什麼,確實老九可以找到狗頭金。
「你們這回信了吧?」老九還補充,「但凡有寶物的地方,一定有神物在那裡看著。」
於是有人說:「那條金龍一定是上天派來的。」這些人大多已經相信金龍護山了。
老九又賣弄地說:「最近又沒有錢了,得再去弄點兒金子,換錢花。」老九喜歡跟人吹噓,喜歡看別人聽到他講述之後驚訝的表情。自然,他更喜歡那些窯姐嬌滴滴的嗓音和滑嫩的皮膚,以上兩點,都是用錢買來的,所以,金蛇谷雖然危險,他還得去。
且說老九剛走一會兒,街上來了一輛馬車,兩個人趕車,跟車的是一個青年男子,打扮明顯與這裡人不一樣,手裡還拿著地圖。他問:「你們知道金蛇谷在什麼地方嗎?」
被問的人,顯然有些害怕,他回過頭來看著這個外鄉人,外鄉人的臉色白皙通透,似乎有一種陰冷之氣。被問的人可能是被這種陰冷之氣嚇著了,使勁地擺頭,離這個外鄉人。
外鄉人的口音很古怪,不像青島口音,也不是本地口音。他很有辦法,跑去買了一個燒餅,並示意不用找零錢了,然後用古怪的口音問:「金蛇谷是不是那個方向?」
被問的攤主不情願地指了一下方向,外鄉人點點頭,用很滑稽的口音說謝謝。
攤主似乎被他的禮貌感動,回應道:「可別把小命丟在金蛇谷!那裡有金咒!」攤主用的是本地的土話,很難聽懂,但是,從那個外鄉人的恐懼表情,可以看出他聽懂了。
於是,外鄉人臉上的那種恐懼又蔓延給了攤主,整個街,及整個招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