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朱、劉再聯手,圍城絞殺張士誠

朱元璋擊敗陳友諒回南京大肆慶賀的1363年陰曆九月,張士誠也在他的蘇州城大擺筵席,慶賀他的自我晉陞。劉伯溫曾說過,如果一件事自己能解決,那就不要求別人。張士誠對這句話很有感觸,所以當他向元中央政府請求王爵多次遭到委婉拒絕後,索性拋開元政府,在蘇州城中自稱吳王。始終和他合作的元政府官員達識帖睦邇只能幹瞪眼。

達識帖睦邇接受張士誠投降時就說過,一隻老鼠接受一隻大貓的投降,這是人間最大的鬧劇和悲劇。張士誠投元後,達識帖睦邇處心積慮地希望能從他身上得到些有益國家的東西,可惜,張士誠除了向中央政府送了幾石糧食外,什麼價值都不創造。

他雖然投靠了老鼠,但他還是只大貓。達識帖睦邇曾對親信說:「對張士誠,我們沒有奇思妙想,只有一個辦法,就是不要觸怒他。我懂得處世之道,其中有一條你們一定要記住,不要觸怒惡人,惡人一旦發怒,就不是人了。」

張士誠對達識帖睦邇的擔憂表示很嚴重的關切,他向達識帖睦邇保證:「我不會發怒,即使發怒,也不會對你怎樣。不過呢,」張士誠嚴肅申明,「現在我是吳王,你只是個江浙行省的丞相,所以你要按我的方式來。也就是說,你要聽我的。」

達識帖睦邇連連點頭,開始明哲保身。他眼睜睜看著張士誠在蘇州城中大擺筵席慶祝吳王誕生,他眼睜睜看著張士誠組建吳王政府,表面上受元政府領導,實際上已是獨立政權。他最後看不下去了,只好閉上眼睛。但張士誠又讓他睜開眼,而且對他說:「我弟弟張士信有經天緯地之才,很適合做中央政府江浙行省的丞相。你意下如何?」

達識帖睦邇說:「好啊。」

張士誠對達識帖睦邇的回答很滿意,他熱情地提醒達識帖睦邇說:「你要不要向中央報告一下?」

達識帖睦邇說:「按程序,是應該報告。」

張士誠說:「你就這樣說,你自己太無能,根本做不了丞相,不過你有那麼一點點識人之能,在人山人海中一眼就看中了我弟弟的才華,所以,你主動讓賢。」

達識帖睦邇說:「好啊。」

張士誠又說:「還有件事,你去嘉興吧,那裡氣候宜人,並不比蘇州城差。」

達識帖睦邇說:「好啊。」

達識帖睦邇到嘉興後,張士信派人把他的住所包圍起來,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達識帖睦邇就在這座「監獄」中聽歌賞舞,喝酒吃肉。

他本以為可以這樣到世界末日的,可張士信做了丞相後,沒有相印。相印在江浙行省御史大夫普化帖木兒手上,普化帖木兒幾年前在福建行省做丞相,可福建是陳友定的地盤,他沒有機會有所作為。調到江浙行省後,他發現此地還不如福建,在憂鬱中,他衰老得可怕。當張士信去向他要相印時,他多年來的憤懣爆發出來,把張士信罵了個狗血淋頭。張士信採用最原始的手段回應他的破口大罵:逼他喝下毒酒,拿走相印。

普化帖木兒壯烈的消息傳到達識帖睦邇耳中時,這位明哲保身的蒙古人推開懷抱中的美人,穿起官服,對張士信的看門狗說:「普化帖木兒已死,我不死還等什麼!」

話音剛落,有人就端來一杯美酒,酒中不但有酒精,還有毒藥。達識帖睦邇一仰而盡,緊隨他的同事而去,這一年是1364年,朱元璋和劉伯溫正在制定進攻張士誠的作戰計畫,張士誠則和他的丞相張士信在蘇州城裡慶祝吳王國展現出的勃勃生機。

張士誠有慶祝的資本,1362年到1364年兩年時間裡,在未受朱元璋攻擊的情況下,他把自己的疆域擴張到了空前的規模。一個北方人要游遍整個吳王國,還是頗費功夫的。他要從濟寧進入,這是吳王國的北界然後南下到徐州,繼續南下到紹興,但不能再南下,因為這是吳王國的南界。從紹興一直向北,再向西,到達汝、潁、濠、泗四州,這就是吳王國的西界。從西直向東走,當無路可走時,你會看到波瀾壯闊的大海,這就是吳王國的東界。吳王國的面積達兩千餘里,吳王國的野戰部隊有數十萬,如果他們站在海邊齊聲吶喊,大海會翻騰起巨浪。如果他們站在濟寧狂笑,泰山會被震得搖搖欲墜。如果把吳王國的金銀財寶倒進大海,海平面會上升,如果把吳王國的糧食在平地堆起,泰山就成了個小山包。

但地盤大、經濟強、軍隊多,並不等同於是強國。一個國家的強盛必然要以清明的政治為基石,張士誠吳王國的政治,至少在朱元璋和劉伯溫看來,並不清明。

朱元璋認為張士誠的政治不清明,是從張士誠的生活奢侈作為著眼點的。張士信自封為元政府的丞相後,就在杭州城裡大建辦公居住樓,這座樓幾乎佔滿了杭州城最繁華地段,險些超越了張士誠在蘇州的吳王宮。這座最璀璨的建築里有最體現中國園林水準的樓台亭榭,以及世界上最古怪的石頭,還有當時西方君主們見一眼就要流口水的天下名畫。張士信房間里掛滿了名畫,就像是貼牆紙。他專門有一間房間擺滿古玩,數目之多,幾乎就是個古玩批發市場。他的歌女比丞相府的衛隊還要多,他的廚子比歌女還多。他吃的可不是什麼山珍海味,而是精細到極致的食物,做一隻麻雀,就需要十幾個廚師,耗費兩個時辰。張士城兄弟過的生活,連最奢侈的神仙看了都要瞠目結舌。朱元璋說:「如此窮奢極欲,不亡何待?」

但劉伯溫對張士誠兄弟政治渾濁的著眼點卻另有不同。劉伯溫和朱元璋的生活環境不同,自然看問題的角度就不同。劉伯溫年輕時不愁吃穿,肉體上體驗著小資的生活。而朱元璋始終掙扎在飢餓的貧困線上,對別人稍微吃得好一點的情景就怒目圓睜、痛不欲生。

劉伯溫說,在能力範圍內,奢侈點也不是大缺點。明明有錢,卻過得和苦行僧一樣,那是守財奴,是在標新立異。這種人不懂得享受生活,拿苦難懲罰自己,有點變態。張士誠富得流油,就是每天吃三斤重的龍蝦,也是吃得起的。

劉伯溫說,張士誠的政治渾濁不在於他的生活窮奢極欲,而是他對所有知識分子都有好感。如你所知,大多數知識分子都眼高手低,理論和實踐不能同步,倒霉的是,張士誠積極拉攏的那群知識分子幾乎全有這樣的問題。張士誠和徐壽輝有共同點,那就是知足常樂。他們對人生的看法就是:人生是個過程,在有限的時間裡,千萬不要委屈自己。身心的幸福才是人生第一要義,其他所謂開天闢地之功、震蕩宇宙之能,倒在其次。正因為這種對人生深切感悟的思想,所以稍有點遠大理想的知識分子卻會離他而去,而剩下來的,自然就是享受人生之徒。

其實,人生到底該怎麼過,中國人歷來就沒有高明的看法。中國人從古到今,所追求的完美人生就是成功。對於「成功」這兩個字的解釋很功利,也很窄。成功就是,發家致富,要錢有錢,要美女有美女,要大房子有大房子,要地盤有地盤。很少有中國人想過,所謂完美的人生,其實是身心的幸福。人生一世,短短几十年,無論你身心疲憊地活著,還是身心暢快地活著,你都會死去。如果身心疲憊地活著能使你感到幸福,你就去活。問題是,你什麼時候見過身心疲憊的人會幸福?

當然,張士誠的人生觀沒有錯,可放到現實中來,就錯得離譜了。他在享受人生的同時,應該注意一下周邊的環境,物質和精神的享受都是外來貨,稍不小心就會被那些無法幸福的人奪走、砸碎。這個人當然就是朱元璋。朱元璋是個變態人物,因為自己遭受過苦難,所以對沒有遭遇困難,特別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享受幸福的人,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恨。幾年後,朱元璋用他一系列的殘殺功勛的手段證明,他就是個下三濫的暗黑人物,蛇蠍一樣的心腸,看不得別人好,他最喜歡看的就是讓別人匍匐在他腳下痛哭流涕請求他饒恕,他偏不饒恕。

張士誠和朱元璋截然不同,張士誠喜歡看到別人開心快樂,他雖然不是純正的知識分子,但對知識分子在元王朝幾十年來的悲慘遭遇深表同情,於是他對知識分子好,他對知識分子們說,你們若安好,便是晴天。

劉伯溫說,張士誠正是出於這種高尚情懷,用了一大批知識分子,但這些知識分子全是半瓶子醋。在他的影響下,他的弟弟張士信也特別喜歡知識分子,所以在對待知識分子的態度上極盡柔和,有一件事可以證明。元末著名畫家倪瓚在杭州隱居,張士信喜歡名人字畫,就派人帶著頂級的絹布和錢財請倪瓚作畫。倪瓚那種清高的膩歪勁兒一上來,就讓人難以忍受。他生氣地說:「我又不是你們王府的畫師,你讓我畫我就畫啊。」說完,就把絹布撕了,叫人把金錢帶回給張士信。

如果倪瓚面對的是朱元璋,他就是九頭鳥也死了九回了。可他太幸運,遇到的是張士信。張士信對倪瓚很不禮貌的回覆超然度外,還誇獎倪瓚有上古知識分子的風度。

這件事不久,張士信帶著一群知識分子到湖上遊玩,忽然聞到一艘迎面而來的小船上飄來他從未聞過的香味。他對身邊的人說:「這艘船上的人肯定是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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