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朱元璋三請劉伯溫

劉伯溫1359年回老家寫《郁離子》時,他的老家還未遭戰火,人人都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穩快樂日子,如果非要在青田縣找出一個不快樂的人,那這個人肯定就是劉伯溫。

劉伯溫不快樂的原因很簡單,壯志難酬,國家不保。但還有個很重要的原因,由於多年以來的不得志,他的志向已被消磨殆盡。一個人心中沒有光芒,就如身在漆黑的曠野中,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那種迷茫空虛的感覺是一種曠日持久的心靈虛脫。沒有任何理想,每天早上睜開眼睛後都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麼。就是他在專心撰寫《郁離子》時,那種不能自已的內心苦楚也如蟒蛇般,把他纏得越來越緊。每當他愣神時,他的弟弟劉陛就會摸到他耳邊,突然大吼一聲,把他從空虛煩躁的苦海中拯救出來。但很快,劉伯溫又不由自主地沉浸到心靈的苦海中了。在1359年,他唯一的寄託恐怕只有兩件事,或者說,只有兩件事才能讓他提起一丁點興趣來。第一件事是《郁離子》,第二件事則是他的幾百人武裝。

他對這支武裝偶爾會很用心,因為他的老鄉們會偶爾看到他在練兵,不過這種情況很少見。所以,這支武裝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過的不是軍旅歲月,而是農夫生活。劉伯溫家並不富裕,即便是他弟弟也要親自下地勞作,讓這樣的家庭養活一支小軍隊,實在是太為難了。所以,這支軍隊的士兵們就在青田擔起了短工的職責,目的當然很直接:先不要被餓死,然後……其實,就沒有然後了。他們和劉伯溫一樣,也沒有目標,更沒有理想,走一步算一步,活一天是一天。

亂世時,如果真能有一支忠心耿耿的軍隊,那就是發家致富的本錢。但劉伯溫對這個本錢視而不見,有一位從處州來的朋友看他如枯木死灰般地活著,就指點他說:「以您這橫溢的才華,又有這樣一支像樣的武裝,完全可以走出青田,大展拳腳。恐怕到那時,方國珍那廝都要讓你三分呢!」

劉伯溫瞥了朋友一眼,極端嚴肅地說:「我平生最恨的就是方國珍、張士誠、徐壽輝這些混賬,你讓我效仿他們,和讓我去死有什麼分別?」朋友輕忽地一笑,說:「你呀,消息太閉塞。現在的南中國,方國珍、張士誠、徐壽輝固然名聲在外,但還有個後起之秀,極為耀眼。」劉伯溫對這個後起之秀沒有興趣,但正如百無聊賴的人想要找點談資一樣,就隨口問道:「誰?」朋友回答:「朱元璋。」劉伯溫懶懶地又問:「朱元璋是誰?」朋友回答:「劉福通手下的一位元帥,如今正在應天(今江蘇南京)自稱吳國公,運籌帷幄呢。」劉伯溫「哦」了一聲。朋友說:「這個人非比尋常,從各處得來的消息說,他和其他叛亂者截然不同,每攻下一城,都先進行安撫政策,從不濫殺。他的部隊軍紀嚴明,手下謀略之士車載斗量,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劉伯溫又「哦」了一聲,忽然就問:「這個朱元璋是怎麼冒出來的?」劉伯溫不知道朱元璋,並不是劉伯溫消息閉塞。在他離開處州回老家之前,南中國的革命家們已全部登場。他之所以不知道朱元璋,是因為朱元璋的發跡速度太快,甚至跑在了光陰的前面。

劉伯溫在石門洞偶得天書的1328年,朱元璋降生於濠州鍾離孤庄村(今安徽鳳陽)。他睜開眼的剎那,便看到幾個腦袋正在端詳他。三個極為年輕的男孩的腦袋,那是他三個哥哥;兩張清秀幼稚的臉,那是他兩個姐姐;還有一張滿是皺紋的臉,滄桑凄苦,正對著他唉聲嘆氣。這就是他的三個哥哥和兩個姐姐,還有他老爹。

此時,他還不叫朱元璋,而是叫朱重八。關於朱重八和前面我們提到過的張士誠的原名張九四,有一點需要補充:

如果你穿越回元朝,找個鄉間問大家的名字,你會發現你來到了數字的天堂,因為大家的名字都是數字。這是因為元朝有制度:庶人無職者不許取名,而以行第及父母年齡合計為名。也就是說,普通老百姓不許取正式名字,他們的名字是按排行或者父母的年齡編個號。舉個例子來說明:丈夫二十四歲,老婆二十二歲,合為四十六歲,生的孩子就叫四六;如果丈夫六十四歲,老婆二十四歲,合為八十八歲,生的孩子就應該叫八八,但這樣叫起來奇怪,所以就改成「重八」。

從這個制度上,我們可以推斷出,張士誠的老爹老媽未必晚婚,但絕對算得上是晚育。

回到朱元璋他老爹那聲哀嘆上來,他老爹之所以哀嘆,可能有兩個原因:一是,他家太窮了,現在又多了一張嘴;二是,朱元璋這孩子長得太丑。

劉伯溫曾在夢中見過朱元璋,但那是成年後的朱元璋。小時候的朱元璋其實就已經具備了醜陋無比的相貌潛質。

朱元璋的臉漆黑,下巴比上顎長出一寸多,顴骨出其不意的高,鼻子像經過精心栽培過的大蒜一樣飽滿,耳朵大而肥,眉毛粗黑,眼睛奇大,眼珠凸出,像是要奪眶而出。在黃昏時分,如果猛地和他打一個照面,肯定會嚇出一身冷汗。

但醜陋並不影響他的交友。據說,朱元璋經常和一大群孩子玩「皇帝大臣」的遊戲,他充當皇帝,要那些「大臣」跪拜他。當他成為皇帝後,有些知識分子就針對這件事說,朱元璋從小就有宏圖大志,做皇帝是命中注定的。其實,這是事後諸葛式的扯淡。每個人小時候都有自命不凡的一面,大多數人也都玩過「皇帝大臣」的遊戲,總不至於,所有玩過的人都有宏圖大志,都能成為皇帝吧。

實際上,朱元璋小時候是最沒有宏圖大志的人,這倒不是因為他不想有,而是生存問題。當一個人的生存問題衝到人生第一線時,唯一的理想就是活下去,活一天就高興一天。朱元璋一家在當地是典型的窮苦農民,靠給地主打工維持基本生活。朱元璋能跑能跳後,就給地主家放羊,所得的薪水連他自己的吃喝都不夠,他當時的宏圖大志可能就是:如果一年能啃上一塊骨頭就好啦。

不過,這種宏圖大志並不是沒有實現過。他在給地主家放羊時,每次看吃草的羊都會產生幻覺,他覺得那是一群遊動的烤全羊。終於有一天,他無法遏制這種幻覺,宰了一隻羊,和他的那些「大臣」們吃個精光,幾乎連骨頭都沒有剩下。但朱元璋咀嚼著最後一根羊骨時,一個還算清醒的夥伴突然大哭起來,他認定朱元璋難收殘局,必定會被地主打死。但朱元璋那要奪眶而出的眼珠轉了幾圈,就有了主意。他把割下來還未來得及燒烤的羊尾巴插進石頭縫裡,回去對地主說,羊鑽進了石頭裡,他無論如何都拉不出來,只剩了尾巴在外面。地主雖然不相信這樣的鬼話,但也不會想到這個小孩會把羊吃了,於是暴揍他一頓,放他回了家。

這件事告訴了我們這樣一個信息:朱元璋從小就具備狡獪的性格,這種與生俱來的性格在他後來的發跡路上幫了他很大的忙。

極不容易,朱元璋強活到了17歲,但就在這一年(1344年),他家遭到了滅頂之災。早在去年,淮河流域就遭遇了百年難遇的旱災。旱災之後必然是蝗災,緊逼而來的一定是瘟疫。先是朱元璋的二嫂、三嫂在旱災未完時死掉了,然後是大姐滿門餓死,緊接著是他二姐也死於飢餓。他三哥早就被賣給了別人做兒子,出外逃荒不知生死。

而朱元璋自出生以來最大的災難和痛苦也接連來到,先是老爹死於瘟疫,然後是大哥,接著就是老娘。一家子只剩下他和二哥朱重六。兩個人號啕大哭,因為連給老爹老娘買棺材的錢都沒有。屍體停放在家多日,已經發臭。兄弟倆只好用一些破爛衣服裹了屍體,抬到了墳地。想不到的是,正當他們把屍體抬到半山坡時,多日不見的傾盆大雨突然來了,兩兄弟急忙到一棵大樹下躲雨。當雨住雲收後,他們怎麼也找不到屍體,因為屍體已被山洪衝下的泥土掩埋了。多年以後,朱元璋坐在龍椅上,每次想到死無葬身之地的父母,都會悲痛萬分,眼淚就如那場沖走他父母屍體的大雨一樣,傾盆而下。

那場旱災過後,朱元璋和他的二哥商量了一下,他二哥決定入贅還能吃上飯的人家,朱元璋再次號啕大哭。這是他唯一的親人,即將和他分離。他的容貌決定了他無法複製他二哥的成功。就在他走投無路時,他的鄰居提醒他,可以到家鄉的於皇寺——朱元璋當了皇帝後改為皇覺寺——去生存。

朱元璋擦了眼淚,說:「恐怕人家不收我。」

鄰居就告訴他:「你和那寺廟有緣。你出生不久,什麼都不吃,險些死掉。你母親曾到於皇寺許願,說如果你活下來,將來有一天就把你送到裡面當和尚。結果你就活了,你現在去,一來可以兌現承諾,二來可以混口飯吃。」

朱元璋從悲苦中醒過來就跑進了於皇寺。但讓他大失所望。因為佛祖並未顯示力量,於皇寺在那場旱災、蝗災和瘟疫中也受到了重創,連寺里的和尚吃喝都成問題。住持認為朱元璋來混飯是真,兌現承諾是假。但朱元璋說:「這個必須是真的,否則,佛祖的慈悲何在?」

住持只好留下他,佛祖總算普度了他一年,第二年,佛祖和住持都無能為力了。住持對朱元璋說:「你也看到了,寺廟裡的東西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