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蒲公英里的小人

春天裡有個花園。

秋天裡有個落葉之國。

蒲公英里有一群打著傘的小人。

蒲公英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落地窗上垂下綠綠的窗帘和長長的鵝黃流蘇。卧室里擺放著花瓣的小床,上面鋪著又輕又柔軟的天鵝絨被褥。

早晨,小人們爬起來擠在窗口沐浴金色的陽光,睫毛上懸掛著晶瑩圓潤的露珠。每一顆露珠裡面都有一個光影流轉的小世界,那是小人們的夢想在裡面不停變幻著顏色。

什麼時候可以打著傘出去呢?

在空中像一群勇敢的小兵。

但暫時不能啊,它們每天都在宮殿里穿梭,忙碌的很,它們先給宮殿牆壁的外面刷上金黃的油漆,油漆刷完以後再撒上一層細細的金粉,最後把自己的露珠從睫毛上摘下來掛到宮殿的牆壁上。油漆的香氣和金粉奪目的顏色把蝴蝶和蜜蜂都吸引來了。蝴蝶想沾一些粉末在它的花翅子上,蜜蜂則使勁吸吮著露珠和油漆里殘存的汁液,要釀很甜很香的蜜。有時候也會有一兩隻螞蟻不辭辛苦的爬上來,只是為了享受一下那種眩目的感覺。

小人們忙碌完了,就歇息去了,睡一覺起來它們還要在宮殿里練習跳躍,一二,一二……好把身子變得輕輕的。最好一陣風就能踩上去,爬到風的肩膀上,讓它把自己帶的遠遠的——

到秋天的落葉之國。

蝴蝶,蜜蜂,螞蟻一同在外面喊:

「出來吧,出來吧,打著傘的一群小人。」

一二,一二……小人們不停的練習跳躍。宮殿上的油漆和金粉都剝落了。太陽在頭頂漸漸毒辣起來,宮殿沒有了油漆和金粉的庇護開始萎蔫,崩裂,塌陷。

宮殿要消失了,蝴蝶和蜜蜂舞在半空,螞蟻爬到蒲公英的一片綠葉子上,看著那朵萎蔫的蒲公英宮殿,不知是憂還是喜。

內心渴望自由的一群小人,就要打著傘出來了。

風吹散了宮殿那些塌陷的瓦片,瓦礫,小人們打著傘輕輕的依次跳了出來。它們攀上風的肩膀,跟著風飄飄悠悠。小人們眯了眯彎曲的銀灰色睫毛,嘆息也微微的。

眼前的世界是多麼新鮮,多麼神奇!

「風,你們願意一直跟著風?風也不儘是溫柔,風裡會有刀子,會有呼呼的烈火,你們不怕?

蝴蝶說。

「你不如下來吧,和螞蟻做個好朋友。」

蜜蜂說。

「打著傘的小人,下來吧,下來吧,讓我們去地面上做好玩的遊戲。」

螞蟻說。

「不不不。」

小人們一起搖頭,「我們要跟著風到秋天的落葉之國。」

春天漸漸迷失在一場風雨中。

花園眠在露珠永不會枯竭的夢裡。

小人們還是很快樂的上路了,踩著風的肩膀。

可是風真的能到落葉之國,到落葉之國要走多遠的路?

風累了,停在微微顫抖的樹葉上休息,打著傘的小人就輕輕的在樹葉尖上立穩腳跟。風醒了,呼啦啦……小人就跟著風跑。

吹過一片湖,野鴨在水裡彎著脖子,水鳥在蘆葦上飛起,白雲倒影在湖面,多麼美啊,小人們嘆息。魚兒自由自在的滑翔,偶爾會跳出水面,弄出一圈一圈的波紋。

「下來吧,下來吧,打著傘的一群小人。」

一條尾巴上有紅點的魚兒說。

於是,真的有些小人禁不住誘惑,從風的肩膀滑下來,飄到水面。水面粘住小人的身體,小人這時才知道,自己的生命是不屬於水的,陽光還是那樣溫柔,而自己的身體卻越來越沉,小人在沉入水底時流下一顆後悔的眼淚。

風拽了拽自己的灰袍子。把剩下的小人裹在袍子里,飛快的飛過湖面。

飛過原野,風越來越熱,風像著了火,小人們覺得自己要被燃燒了。

大片大片的麥田,風把它們炙干,變成金子的顏色。

「受不了,啊,啊……」

不能繼續忍受炎熱的小人們紛紛跳下去。在麥稈搖晃的麥田裡,迅速找到一個庇護的陰涼之處,後來麥子收割了,種上玉米,小人們也忍不住在潮濕的泥土裡發芽,剛長出幾片小嫩葉,可憐的小人們還來不及營造自己金黃的宮殿,就被鋤頭當成野草鋤掉。

剩下的不多的小人忍受住了風裡的火焰。

風重新系了系袍子,把不多的小人重新裹進袍子,繼續前行。

飛過白色雲朵,又飛過烏雲,天氣突然變了。白色雲朵被烏雲吞沒。太陽也被烏雲遮住。世界一片陰暗。

原來蝴蝶所說風裡刀子就是水啊,還有冰雹。

小人們在風的袍子里顫抖,風的袍子在雨里越來越滑,似乎都抓不住了。咚,轟隆隆……雷聲。轟隆隆……綿延不絕的雷聲。風的的身體似乎是透明的,所有雨水的刀子都無情的落在小人們的身體上,啊呀呀……有的小人再也忍受不了了,鬆開抓著風的手。

隨著雨水順流而下,流到城市的下水道,臭水溝。

白雲終於戰勝烏雲,太陽重新露出笑臉,天空又瓦藍起來。

雨後的樹木在太陽照射下,閃著光。

風在樹葉上十分不忍的睜開眼睛,在它灰色的袍子上,只剩下一個小人。小人的小傘,已經只剩下傘骨,但小人的神情非常堅定。

「我們繼續走吧!」小人說。「到秋天的落葉之國。」

「好!」

風攤開手掌,把最後一個小人攥在手心。刷啦啦的掠過草地,掠過山河,最後來到一片樹林。樹的葉子已然變成了金黃色。風吐了一口氣,樹葉子像音符那樣嘩啦啦的唱著歌兒飛舞下來。不一會兒,地上就厚厚的鋪了一層。

風歇了一口氣,又吐了一大口。金黃的葉子立時紛紛簌簌,像一場黃金雨。在光影的變幻中,打傘的小人霎時憶起舊時蒲公英宮殿。但這是一個比自己宮殿大多少倍的金黃世界。金黃的光匯聚,分散,流轉不息。像有一千萬隻黃蜂,一千萬隻獅子,飛著,舞著……小人打著只有傘骨的那把小傘,獃獃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切。

「莫非這就是落葉之國?」

「是的。孩子。」

風向這邊看了一眼,緊接著又吹了一口氣,打著傘的小人還每來得及回應風,就覺得自己被溫柔的金黃雨淹沒了。樹葉輕輕的覆蓋著它,發出甜絲絲的味道,它躺在那裡。很久才從落葉中掙扎出來。一切安靜下來,樹枝縫隙泄下金色的陽光。風不知何時悄悄的走了。

「一二。」

小人一提氣,一下自己飛起來。

在陽光下飛舞的最後一個小人,找到了落葉之國。它欣慰的笑著把自己藏在一滴露珠里,深深的滴入落葉下泥土中,在泥土裡它做了一個綿長溫暖的夢:

春天裡有個花園。它在花園用心營造著屬於自己的小小宮殿,宮殿的落地窗上垂著綠綠的窗帘……長長的鵝黃流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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