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狐狸娃娃說話，在月光底下，細碎的樹影。聽著聽著就會走神，以為是自己的童年又在重演。
包括在土穴上冒出的濃煙——彷彿很快紅薯就會烤熟了，羊在河坡上吃草，野花搖著細凈的脖子，葉片手腳一樣不安的抓舞。黃昏正一點點欺近，世界陷入了光與影的模糊中。噢，想起來了，那情形猶如第一次離鄉時母親的眼神。
我確定這是在竹鎮的最後一晚。
「給。」
「哦！」
不是烤紅薯，是烤蘋果片。狐狸娃娃吹著上面的熱氣，捏著一片往嘴裡送，一定很好吃。
我也試著放一片在嘴裡。狐狸娃娃拘謹的坐在我對面，表情期待的望著我。直到我說「好吃」，它才笑了。
（我突然記起，經過一片墳地時的惶恐。）
「你覺得小生靈裡頭，你最喜歡什麼？」狐狸娃娃用一隻小手托著下巴，嫣然一笑，然後似有期待的看著我。
小兔子，我眼前立刻跳出一隻小白兔，潔白的皮毛，紅寶石的眼睛。可是我看了看狐狸娃娃，我的舌頭狡猾的拐了彎，我說——
「狐狸娃娃，沒錯的，是狐狸娃娃！」
狐狸娃娃突然不好意思起來，它抿著嘴角，兩隻手不安的翻弄著圍裙。像一隻兔子那樣羞澀。
我簡直是真的喜歡上它了。我情不自禁的從手腕上解下一根用紅繩穿著的桃籃，給它戴到脖子上，像我第一次離鄉時，母親給我系在手上那樣。
「會有好運的！」
「我失去了母親，會再有一個母親嗎？」狐狸娃娃眼睛垂著眼淚。
「哦？」
一時靜靜的，蛐蛐的叫聲異常嘹亮。
小窗子外面，一團霧氣掠過月亮，從窗子的縫隙里飄來辛夷花的陣陣香味。狐狸娃娃跑進卧室抱著一個相框出來。
天哪，真是只高貴慈愛的狐狸媽媽，我的眼前出現了可怕的幻象，這不是我的母親嗎，去年冬天我給母親買過一件狐狸大氅，母親只照相時穿過一次。
我頭皮發緊。四肢發抖。
燈光下，狐狸娃娃的眼睛裡竟然有無限的哀傷。
我茫然的環顧了一下狐狸娃娃的房間四周，西邊牆壁，有漏雨時留下的痕迹，像一個人的眼淚流過長長的面頰。
……我醒了，然後。根本就沒有什麼小房子，根本就沒有什麼所謂的系著碎花圍裙的狐狸娃娃。我靠著一棵巨大的杜梨樹，陽光明媚的照耀著我周圍的世界，不遠處是墳地。
太累了，我竟然睡了這麼久，抬了抬胳膊，發現用紅繩穿著的桃籃竟然丟失了，不過就是丟失了吧，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