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8

今敏看到紀和坐在黑暗裡,連忙開燈。

紀和疲倦地抬起頭,紀泰嚇一跳,「你不舒服?」

面如玄壇的紀和遞一張字條給紀泰,上面寫著:「明日下午五時皇后公園藝雯。」

今敏說:「你去啊。」

紀和同紀泰說:「是你約她,你去。」

紀泰惱怒,「我從來未約她到皇后公園,紀和,我已仁至義盡,你若決定把藝雯丟下,我們不再干涉。」

紀和沉默。

今敏勸說:「去看看她,或許你會回心轉意。」

紀和沒有表情。

紀泰說:「今敏不要再與他多講。」

今敏卻蹲到紀和身邊:「失去藝雯,又得從頭開始投資,一年兩年,這個還不夠好又換那個,又是三年,轉瞬三十歲,你打算四十結婚五十生子,然後到七十歲還打工籌子女讀大學費用?」

今敏把數目字編排出來,的確叫人心驚肉跳。

人類就是被這幾個數字控制:十歲不再是幼兒,二十歲應該在大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然後進入老年,人的一生,每個階段要交功課,你若貪歡,蹉跎了必修課程,老來便要吃苦。

紀和黯然,他與藝雯都是苦命,兩人之間那麼多折磨。

今敏說:「我陪你去。」

紀泰嗤一聲笑,「你看你是畫蛇添足。」

「皇后公園,不見不散,」

今敏把燈熄掉,讓紀和一個人坐在暗地裡。

紀和坐著不動,回憶與藝雯一起的開心片段,其實都是很平常瑣碎的樂趣,像看戲散場,忽然下雨,他倆瑟縮在他人檐下,一邊咕噥一邊嬉笑。。。。

生日時她送他一條鱷魚皮帶,價值半月薪水,卻被同事揶揄:「紀和你是老實人不要用假鱷魚皮。」

他送她米奇老鼠手錶,她一直天天用。

現在她升級了,兩個弟弟的生活應該得到改良,有那樣一個姐姐,他們真幸運。

然後紀和為了前程,他離開她,滿以為前面是康庄大道,可是,這一年來所遇到的荊棘比他一生還多,鉤得他全身皮開肉爛,他忽然明白,全世界並無樂土,他所得到的,遠遠不及他所失去的。

紀和沒有面目去見藝雯。

今敏彷彿十分肯定藝雯會原來他,今敏真單純可愛。

紀和坐到天亮,才累極回到床上。

他喃喃說:「不要叫我,讓我直接去見上帝。」

他大被蒙頭,他聽見今敏與紀泰一前一後出門,不再理他。

什麼叫勇敢:明知害怕,流著淚也勇往直前,紀和決定赴約。

這是他把話一次過說清楚的唯一機會。

准三時,他抵達皇后公園,門前一片花海,中秋已過,也只有最後的玫瑰仍然盛放。

他坐在長凳前等人,她會來,抑或不來?此刻逃走還來得及。

這時一雙手搭在他肩上,「紀和,你來了。」

他轉過頭去,看到他夢中時時偶遇的藝雯。

她清減到瘦削地步,秀麗笑容中有一絲憂鬱,她穿著她喜歡的蛋殼青色薄毛衣。

紀和忍不住握住她瘦削的手。

藝雯輕輕說:「坐,我們慢慢說話。」

紀和忍不住問:「你為什麼不回信。」

藝雯取出一大隻透明塑膠袋,「因為我沒有拆閱。」她把信還給他。

「為什麼?」

「紀和,我倆已成為過去,我很感激你設法與我聯絡,這次出差,又被你找到,可見你未忘故人,我深受感動,考慮許久,可是心底深處,明白感覺到已經不同,不可能回到從前那樣。」

紀和吃驚,他的想法也完全相同,他正想告訴她,他會永遠懷念她,可是複合卻是太過勉強。

紀和淚盈於睫。

上帝待他真好,讓女方先攤牌。

藝雯詫異,「紀和,我以為這一年多磨練叫你豁達開朗,為何又婆媽起來。」

紀和輕輕擁抱藝雯,下巴擱在她頭頂,又一次聞到他發香,他落下淚來,是他不好,他所擁有的他沒有好好珍惜。

藝雯細細端詳他,「你可有喜歡的人?」

紀和搖搖頭。

「今日見你,比前兩次憂鬱,為什麼?」

紀和苦笑,「當頭棒喝,怎樣笑得出。」

藝雯覺得有點異樣,可是,站在她面前的明明是紀和,他從未見過紀泰,她沒有疑心。

紀和也問她:「你有沒有新人?」

藝雯回答:「我努力將來工作。」

紀和握緊她的手。

藝雯歉意的說:「不是我不想,紀和,我實在不能夠。」

紀和噓一聲,「我完全明白。」

「三個月一過,我就回家。」

「弟弟們好嗎?」

「托賴,他們很爭氣,半工讀,只需略微扶持,我已沒有心事。」

「都快高長大。」

藝雯鬆脫他的手,也像是鬆一口氣,她終於解釋明白:不是他遺棄她,她也想把整件事告一段落。

她並非爭意氣,希望紀和明白,她想重新生活。

「我走了。」

紀和看著她背影,她一直沒有回頭。

藝雯練好功夫,不愁沒有機會走運。

紀和低頭,看著自己雙手。

以後還會夢見藝雯嗎?肯定會,但,那是從前的藝雯,她與他嘻嘻冒著雨奔向地下鐵路站頭,手牽手,打算過一輩子。。。。他永遠不會夢見今日的她。

紀和剛想站起來,有人輕輕走到他身邊。

他好不詫異:「今敏。」

「我一直躲在花叢後,我都聽到了。」

紀和啼笑皆非,「今敏,你竟如此多事。」

「紀和,我怕你失約,叫藝雯獃等,傷上加傷。」

「那麼你好心管閑事。「

今敏笑嘻嘻:「說得對。」

紀和看著她:「現在你什麼都明白了。」

今敏十分炙痛:「為什麼兩人都決意不再回頭?」

「因為已經找不到從前那個入口,兜兜轉轉,費時失事,哪裡有好結果。」

今敏唏噓。

「她見過紀泰兩次,都分不出那並不是紀和,她其實對我已無印象。」

「是你倆要求太高,我知有許多人走回頭路極之成功,也有若干人湊合著也過了餓一輩子。」

紀和說:「今敏今敏,我已想通,沒有別條路可走。」

「那麼,我們一起到軒利大學報到吧。」

軒利是一所新公立大學,氣氛完全不一樣,現在建築,靈感來自中國四合院,當中是廣場,四周是課室與演講廳,格局新穎宏偉,北美洲最漂亮的建築物往往是大學,圖書館,美術博物館,音樂廳等大眾享用的地方,決非皇宮官邸或是富豪住宅。

今敏問:「喜歡嗎?」

「退一步想,海闊天空,我們不過借學府學習,哪一所學校不一樣,將來出來工作,還不是要靠努力爭取。」

「想通了。」今敏感嘆。

「你呢?」紀和看著她。

「嘿,我,我已是再世為人,吃趟苦,學次乖,以後只管自己的功課,我不會再錯,我猶有餘悸。」

「今敏,把紀泰也叫來入學。」

「紀和,不可勉強。」

是,正如他與藝雯一樣,無可挽回。

「多麼可惜。」他不知是說誰。

他倆辦妥入學手續,秘書說:「教務主任想見一下紀先生。」

紀和看今敏一眼。

今敏輕輕說:「我在這裡等你。」

教務主任是位中年太太,她詫異問紀和:「你成績優異,為何離開列德?」

紀和照台詞念:「列德不適合我。」

教務主任是日心情特別好,興緻勃勃追問下去:「什麼不適合?」

紀和的急智一向不及今敏與紀泰,他想一想,決定講實話:「學費太貴,我負擔不起,學生打工是非法的,況且也幫補不到那天文數字,家裡所有積蓄已交給我,用磬再也無處借貸,我成績只在九十二至九十六分徘徊,拿不到獎學金,只得轉校。」

教務主任一邊聽一邊點頭。

她說:「與其在列德陪跑,不如專心在軒利讀出成績來。」

教務主任與他握手。

紀和以為下一位輪到今敏,可是今敏說:「她沒叫我。」

今敏很幸運,豁免面試。

接待笑說:「歡迎到軒利。」

走到校門外,今敏感嘆:「都說北美洲教育制度如何開放先進,有教無類,說穿了,是只笑面虎,還不是天下烏鴉一般黑,學費一年比一年高漲,要求的分數一年比一年高。」

「大學是奢侈品,同五千五百一件香乃爾外套一樣,你不是一定需要擁有,也可以生活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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