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7

紀泰抬起頭,看著天花板一會,「我們的確欠紀和良多。」

今敏說:「這是我的計畫。」

紀泰一邊聽一邊搖頭。

「女人最喜歡畫蛇添足。」

「明天一早,你到辦公室大樓去找她。」

紀泰抱怨說:「我不慣早起,大清早,我面孔發腫,口氣奇臭。」

今敏不去理他,她拉開大門。

「你到什麼地方去?」

「我望軒利大學實地考察。」

「你還打算上學?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永不言棄,愚公移山,精衛填海。」

紀和聽見,「你們說什麼?」

兩人齊聲回答:「不重要,不相干。」

他倆交換一個眼色,噤聲。

第二天早上,兩隻鬧鐘都沒把紀泰叫醒。

他遲到,抵達市中心辦公大樓,已是十點半。

他在接待處說要找藝雯。

接待員是個年輕白人女子,看到紀泰金棕皮膚一臉笑意已經好感,心中羨慕藝雯,本來不應透露員工去向,可是她卻說:「藝雯在對面咖啡室小息喝茶。」

紀泰聽差辦事一直想敷衍塞責。他走到對面馬路,隔者玻璃,她真人比相片好看,五官精緻,有股矜貴的書卷氣。

愚蠢的紀和,天天想念這個人,卻不敢來見她。

紀泰推開咖啡店門進去,輕輕坐在他旁邊一張小桌。

他低咳一聲,她沒聽見。

他再咳一聲,她還是沒轉過頭來。

女侍向她示意,她才朝她暗示方向看來,發覺年輕人看著她微笑。

那人在晨曦下像是渾身捆著金邊,電光火石之間認出了他,她震撼得雙膝發抖,強自鎮定。

她想都沒想到他會在她面前出現。

她並沒有主動找他,人海茫茫,兩人見面的機會等於零,藝雯懷疑自己看錯。

他問她:「好嗎?」

她忽然哽咽,想坦白老實地回答:「我沮喪之極」,但是嘴巴卻說:「我升級了。」

紀泰順勢說:「那是應該的。」

今敏吩咐他:如果搭不上腔就一味傻笑。

「公司派我來受訓。」

紀泰只是賠笑。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他攤攤手聳聳肩。

藝雯不由得笑,露出俏皮的微凹犬齒,「你好嗎?」

「托賴,過得去。」

「還有一年多你就可以考取文憑。」

紀泰發覺藝雯十分瘦削,身段秀麗,惹人憐惜,呵他那愚蠢的兄弟不是沒有眼光。

紀泰忽然自作主張地多嘴說:「你沒等我。」

藝雯沉默,她握緊雙手。

紀泰輕輕問:「他對你好嗎?」

「我們已經分開,但那不是他的錯,都是我不對。」

紀泰在這種時刻忍不住調皮開玩笑,「一定是你貪慕虛榮。」

藝雯看著遠處一會,忽然說:「你說得是,我看著高處。」

小息時間過得很快,同事等她開會,她站起來。

紀泰替她拉開玻璃門,這時,發覺她穿著女性化窄身套裝與半跟鞋。

這邊女生除出必要,很少穿窄裙,校園裡多數男女平等穿運動服,即使肯穿小背心,仍然配牛仔褲。

紀泰覺得新鮮,但,這可是死心眼的紀和的唯一女友。

他這樣說:「我住在附近,晚上我接你出來吃飯。」

藝雯說:「晚上我有事。」

紀泰勸說:「難道我們不是朋友了。」

藝雯說:「你寄來的那些信------」

紀泰十分聰明,鑒貌辨色,已知發生什麼,「過去不要再說。」

藝雯苦笑。

「你在家也不過是打毛線看電視。」

藝雯終於發現,「紀和,你比從前活潑得多。」

「這邊空氣與水都自由。」

藝雯看著他,「我為你高興。」

「今晚我帶食物來看你。」

藝雯輕輕問:「有這個必要嗎?」

她趁綠燈,轉身匆匆過馬路回到辦公大樓。

紀泰吁出一口氣,原來她是一個那樣特別的女子,難怪好長一段日子,紀和仍念念不忘。

傍晚,紀泰做了干燒明蝦與蛋白炒飯,用暖鍋裝好,叫紀和送到藝雯家。

今敏在一旁說:「她很瘦,要吃得好些。」

紀和瞪著他倆,「你們未經我同意,冒昧去見她?」

今敏答:「幫你開了頭,以後你好說話。」

誰知紀和大發雷霆,「你們狼狽為奸,你們怎可擅做主張,干涉我私事?像你們這種人,晚上怎麼睡得著?」

今敏連忙拉住他,「紀和你聽我說。」

「紀泰,你膽敢假扮我騙人。」

今敏勸說:「你扮他也不少次數。」

紀和把書本摔到地上。

紀泰問:「喂,你去不去?」

紀和顫聲答:「我不會讓你門唆擺。」

他跑進地庫,不再出來。

紀泰莫名其妙,「我還是頭趟見他發脾氣,以往說不的通常是我。」

「他受到極大傷害。」

「那的確是一個特別的女子。」

「她是否漂亮?」

「她臉容秀美,一雙眼睛十分憂鬱,毫無笑意,態度斯文溫雅,還有,犬齒不整齊,卻沒有矯正。」

「氣質和紀和相似。」

「今敏幾時你也穿裙子。」

「無端端穿什麼裙子,還得配私襪鞋子,多煩。」

紀泰看著暖鍋,「今敏,你吃了它。」

「紀泰,你去送給藝雯。」

紀泰跳起來,「可一不可再。」

「你約了她,你不去,即是失約。」

「我代紀和約她,他不去,不干我事。」

「你一失約,這條線就斷了。」

「今敏,我同你已經儘力,也許,他們倆緣分已盡。」

「紀泰,今晚你無論如何再走一趟。」

紀泰拒絕,「我不會到陌生女子家裡去。」

「我都沒不放心,你怕什麼?」

「不。」

「紀泰,你聽我說。」

「今敏,你為什麼要導演這一齣戲。」

今敏忽然說出心事:「因為我想紀和快樂,我關心他愛惜他,他是我大哥。」

紀泰忽然坐下來,捧著暖鍋沉吟。

片刻他說:「我去。」

今敏鬆口氣。

紀泰說:「我只能逗留片刻,店裡裝修進行的如火如荼,我要看牢。」

他挽起暖鍋,開機送貨到藝雯住所。

她住在酒店式服務公寓,舒適但是毫無家的感覺,三個月,一個人。

經過通報,她匆匆下來,腳上穿一個黑色繡花拖鞋,鞋面綉出一雙蝙蝠,每隔一段日子變會離奇流行中國熱,潮流想必又到了。

藝雯足踝雪白,穿上分外好看。

她帶他上去,一邊輕輕問:「你幾時學會開烹飪?」

紀泰笑,「女孩子一見男生會入廚,起碼加三分印象分。」

藝雯納罕,「你真的變了。」

紀泰說:「離開家,什麼都得學:煮飯,洗衣,打掃,倒垃圾。。。。生活過得頭頭是道。」

藝雯低頭吃飯,「呵,好香。」

「這客明蝦是本店鎮山寶,送啤酒最好。」紀泰說漏了嘴。

「本店是什麼店?」

紀泰立刻更改話題,「你決意離婚?」

藝雯看著他,「紀和你前後判若兩人。」

「是,從前我總是把事憋在心裡,嘴裡一字不提,悶至天老地荒,臉皮發黑,有什麼益處?我都改過了:喜歡什麼,立刻追求抓緊珍惜,藏到懷中,永遠不放。」

藝雯忽然淚盈於睫,別轉頭去。

紀泰輕輕說:「你也是,愛的是一個人,與之結婚的,又是另外一個人,誤己誤人。」

藝雯忍不住加一句:「又不願錯到底。」她自嘲。

「離婚率已高達百分之四十,不是你一個人過失。」

「是我不好,一年後某一天,我在狹小廚房洗刷,他忽然來電話,說去同事家搓牌,不回家吃飯,我有多餘時間,脫下圍裙,問自己:這樣生活,可以過多久,三年,五年,十年,抑或三十年?有無可能,又有無必要。」

藝雯頹然掩臉。

「他有無憎你?」

藝雯這樣答:「愛與憎都是十分深切的感情,他去不到那個層次。」

「那也好,當一場誤會,消弭無蹤。」

「紀和。你竟如此健談。」

「我說過這邊空氣自由。」

「你不計前嫌,彼此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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