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

桑子臉圓大眼,打扮有趣,穿的是五十年代大蓬裙。

她挑喜歡的式樣來穿,而不是盲目的追求牌子。

紀和不由得問:「他去那裡幹什麼?」

「徒手閉氣潛游。」

紀和衝口而出:「那多危險。」

桑子微笑看著他,「你第一次出遠門?」

紀和點點頭,又露出洋相了。

桑子躺到他床上,看著天花板,「我去年才來,一個人,不知為何,總是覺得冷,九月一到,就忙不迭穿上大衣,衣襟拉緊緊,坐課室也不脫下,心底總是有股冷意。」

紀和先入為主,以為輕佻的少女沒有靈魂思想,可是桑子娓娓道出離鄉別井之苦,又如此凄婉。

「後來習慣了,可是大衣始終脫不下,紀泰呢,你別看他藝高人膽大,他睡覺一直用電毯子,恐怕也是這個原因。」

這是女傭送來一疊衣物進來,同桑子招呼:「桑小姐喝些什麼?」

「冰凍當地啤酒。」

女傭笑者出去。

紀和輕輕說:「真正不習慣,可以回家。」

「春假回去,呵,感覺怪異:大廈林立象支支石碑,高入雲霄,整排數千個一格格白鴿籠單位,道路狹窄,人車爭路,空氣悶,環境嘈雜。

紀和又點點頭。

「無奈,只得回來繼續學業,在同學中挑選朋友:黃皮白心的土生兒阿曼達,染橘黃頭髮的祖兒陳…….」

「紀泰不錯呀。」

「紀泰有很多女朋友,你呢?」

「我的女友住在老家。」

「她可否問:你可要我等?」

女傭送啤酒進來,又退下去。

紀和忽然問:「你們女孩子怎麼想法,你會不會等一個人四年?」

桑子據實回答:「如果沒有遇見更好的,就等下去,如果有,誰耐煩等。」

紀和吃驚,原來這樣簡單。

桑子拍手笑:「你看你像聽見青天霹靂。」

這時女傭在房門外說:「紀先生打電話來找紀和。」

紀和連忙接過電話講了幾句,再回房去,桑子已經離去。

女傭指一指隔壁一幢小洋房,「桑小姐就住那裡。」

園子里有一小小碧藍色腰子型游泳池,卻沒有泳客,環境幽靜宜人,住慣這裡回去真會不適應。

女傭又輕輕補一句:「紀泰待桑小姐,像小妹妹般。」

他們都對紀泰好,一句解釋便叫他放下心來。

那天下午,紀和帶著地圖外出。

司機說:「我載你走幾天。」

「不用,我試試靠自己。」

「那麼,你用這輛吉普車吧。」

車房門打開,一輛是快速小跑車,另一輛是軍用吉普車。

紀和遲疑,紀泰會介意嗎?

司機似解讀他的心思,「這些車子我們都用過。」

紀和緩緩駛出車子。

司機在一旁叮囑:「太快太慢均不宜,有事打電話給我,立刻來接你。」

紀和一路觀光一邊駛往大學。

停好車一抬頭看看到哥德建築物上綁著蘭色絲帶:「列德歡迎新生」。

他進去辦手續。

一關一關需時通過,像辦移民手續,下午五時還未做妥,只得明早再來。

接待員說:「圖書館七時休息,你可以去憩一下。」

紀和向機器買一杯一杯咖啡一條餅乾充饑,覺得新奇,新生活開始了。

他想起當年升中的情況,第一件事情便是去看學校飯堂有多大,洋蔥豬排飯多少錢一客…….興奮莫名。

Tempusfugit,時光飛逝,一下子十年過去。

他走到圖書館挑個角落座位坐下閱覽列德資料。

圖書館地下鋪著水松地板,靜寂無聲,四周圍全是書架子,氣派儒雅。

空氣調節冷冽,像桑子所說,他覺得心底有一絲寒意升起。

他自背囊取出外套穿上,不由自主,拉緊衣襟。

正全神貫注閱讀,忽然友人坐到他對面,把一隻光碟推到他面前,然後說:「盛惠現金五百。」

紀和莫名其妙,完全沒化裝,微褐色皮膚,漆黑長發,梳一條馬尾巴,穿黑襯衫黑褲子。

紀和定定神,「這是什麼?」

那女郎沉聲答:「還不收起來。」

「我不知你說什麼。」

「紀泰,我同你說過,五百元,馬上付款,否則交易作廢。」

嘩,口氣都似黑社會。

紀和只得在台底下數五百元給她。

他把光碟收進背囊,然後才說:「我不是紀泰。」

誰知女郎放鬆五官嫣然一笑,猶如烏雲里露出一絲金光,她拍拍紀和肩膀,低聲說:「對,你是華倫王子。」

她站起來走開。

「喂你?」

隔壁學生朝他看來,他只得重新坐下。

他看到她高佻身型快走出圖書館。

回到家,司機放心地迎上來,稱讚他認路好本事。

紀和回到房間,把光碟放進電腦,一看,那是一份報告:零四年金們公園警察對毒販使用過度暴力案件是與非之引證。

這是一篇功課。

紀和驀然抬頭,他明白了。

那英姿勃勃,雙眼晶光四射的女生,是紀泰的作業槍手,每篇收費五百美金。

這樣高的稿費,羨煞旁人。

細讀之餘,又佩服她見解精密,辯駁巧妙。

紀和查看課程,這正是第一年第一篇功課,紀和推算,紀泰與他同級,而那明敏俏麗的女生,是他們的師姐,起碼高一年級。

紀泰也真是,只要熟讀課文,不難寫出一份優秀報告,他為何出此下策。

又叔父在他出發前千叮萬囑叫他照顧紀泰功課,原來真的有實際需要。

紀和無言。

他把光碟收妥。

稍後與母親對話,老媽叫他不必天天報道,「每周一次,星期六傍晚講幾句就足夠。」

他用視像電話把居住環境傳給媽媽看。

母親讚不絕口,「是絕佳讀書環境。」

他輕輕問:「藝雯可有找我?」

「誰?」

半晌,羅女士才想起來,「沒有消息。」

都幾乎忘記這麼一個人了。

毋需太久,紀和也會淡忘藝雯嗎?

桑子在游泳池游泳。

她向他招手。

「可要過來?水還暖著呢。」

她穿者一件頭紅底白點泳衣,還戴者一頂花朵泳帽,全是五十年代款式,遮掩得比較多,但是可愛活潑。

如此重視打扮,還有什麼時間做功課;

「快開學了,你讀什麼科,都準備好了嗎?」

「我讀電影,紀泰幫我寫劇本。」

什麼,人幫他,他又去幫人,自顧不暇,卻有如此熱心。

「紀泰對法律一點興趣也無,他說,即使畢業,也不過在父親公司走來走去做個支薪閑人。」

這樣可怕的態度,幫都幫不了。

「他幾時回來,總要準備開學。」

桑子笑了,美人魚似游到泳池另一頭去,雖然還在說話,聲音遠去,聽不清楚。

天漸漸暗下來。

「很多事出乎我意料之外,」他這樣同母親說:「他們比我想像中親善,薩那市活潑不羈的紀泰卻長期不在家。」

母親說:「環境造人。」

「把我放在紀泰的位置上,我會像他這般肆意快活嗎,我想不,我一定會把學業做到最好,報答父恩。」

母親卻說:「我約了人,我得出門。」

「他們覺得我同紀泰長的像一個印子。」

「見到不就知道,外人見你們有三分相似,已經覺得非常象孿生。」

這也是可能的事。

紀和想問:藝雯有找我嗎,終於問不出口。昨日沒有,今日當然也沒有。

第二天一早,門外紅色小跑車嘟嘟嘟呼喚他,他開門一看,是桑子駕駛一輛MGB來載他。

紀和大樂,桑子徹頭徹腦願意回到五十年代,且做的如此討好精緻,叫人歡喜。

她用一條絲巾縛住頭髮,笑嘻嘻遞一杯咖啡給他。

「可惜現在已經沒有露天電影院,否則帶你觀光。」

紀和看著她,她想抓住什麼?明明上世紀八十年代出生的她,卻逃避到半個世紀之前。

「這些衣飾用品,都自什麼地方購得?」

「有一整條街都賣復古貨品,什麼都有,包括唇膏,鞋子,假髮,牛仔褲。」

「你不怕什麼人用過?」

桑子笑不可抑,「都是新制古董,叫復刻版,你以為真是舊貨。」

紀和臉紅,鄉下人就是這點孤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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