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

星期一,他到她辦公室找她。

同事訝異地迎出來,「紀和,我們還以為你與她一起到馬爾地夫去度假。」

藝雯竟避到小島去。

同事看著他,「那也難不倒你,世界能有多大。」

真的,要找一個人,一定找得到,追上去還來得及。

同事把旅館名稱告訴他。

紀和撥電話到當地旅館聯絡,接待員用流行英語回答:「藝雯小姐已於今晨離開酒店前往倫敦,我們沒有她英倫地址。」

紀和放下電話。

他躺在床上,雙臂枕在頭下,好好思索。

這念頭,男生婆婆媽媽,女生爽朗決絕,竟剛剛相反。

藝雯完全不想防礙他,他去,他回,她都不想參與,將來有緣分的話將來再續。

紀和只得寫信。

這是他發覺家中沒有信封信紙郵票。

他特地到書局買回阿拉巴士特白信紙信封,一字一句把心中意思說出來。

寫錯劃掉重做,如果是作文,老師一定斥責:謄清才交上。

紀和鼻酸哽咽。

從不去到決定上路,才短短一星期,心變的真快。

母親輕輕進來,把手擱在他肩上。

這是廿年來獨立撫養他的雙手。

紀和輕輕說:「可憐寸草心,難報三春暉。」

母子都落下淚來。

信寄到藝雯家中,沒有迴音。

紀和出發那日,她還沒有回來。

在飛機上,紀和盹著,鼻端聞到藝雯頭髮上玫瑰花香氛。

他驚醒,飛機引擎轟轟,他自比鄉下人,從來沒有搭乘過長途飛機,有點彷徨。

他懷疑行李帶的太多,打扮老土,而且,英語不夠標準。

他已經開始想家。

鄰座都是年輕人,男女一式穿運動衫褲球鞋,自由自在談笑下棋玩電子遊戲。紀和覺得自己又老又丑。他一路上假裝睡覺。

只聽得身邊兩個女孩閑聊,一個這樣感嘆:「人在失戀後應當即時死亡,像對頭撞車,像心臟中槍,根本務須苦苦存在。」

另一個答:「世上最殘忍之事,莫過於被人拋棄後第二天還得爬起來。」

「還的若無其事上學考試,稍有鬆懈,社會第一個不饒你。」

兩個年輕女生漸漸靜下來,終於盹著。

紀和輕輕睜開雙眼,那兩個女孩臉容皎潔稚嫩,只得十七八歲模樣,談器失戀,到是頭頭是道。

紀和突然想起母親,他看著他膚色逐年變黃,失去光澤,通常緊繃著五官做家務,有時還咬緊牙關,生活逼人,尤其欺侮女子。

稍微自私的老媽都會把兒子留在身邊。

不久前以為同學考到獎學金往英國留學,他老媽懇求:「小弟,可否不去,你此刻往太古工作,月入萬元,你父做了一輩子,不過六千,可否留下幫助家計。」

那不孝的同學還是頭也不回的走了。

畢業後在倫敦生根落地,娶妻生子落籍,再也沒有回過家鄉。

一行年輕人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四個座位緊緊相連,擠、足十多個小時,十分曖昧,是種奇怪的緣分。

紀和的腿較長,越來越不知往何處放,正在彷徨,飛機降落。

一件不知什麼掉下砸到紀和的頭,噗地一聲,他額角生痛,也無人道歉,擠亂中,他走出飛機艙。

這龐大飛機場共有五萬九千名員工,比許多小鎮還大,紀和有點失神。正在躊躇,他看到自己名字:一張紙牌上寫著「紀和」二字。

紀和如釋重負,他連忙走到字牌面前。

司機模樣的中年人看見他,一呆,驚喜地說:「大官,你回來了,我不知你今日返家。」

他也認錯了人。

可是,他們看到紀泰那樣高興,由此可知,這位兄弟人緣不錯。

紀和笑著指指字牌:「我是紀和。」

司機連忙意外說:「是,是。」

他老馬識途,帶人客走出飛機場。

紀和用電話與母親報平安。他站在兩個金髮少女後等車,他倆像沒穿外衣,一件胸圍在脖子後打結,一條超短小褲子只得一點點。

紀和不敢逼視。

車子很快駛近。司機對他說:「我們現在回家,你先休息一會,有什麼事,儘管吩咐。」

紀和連忙說:「你別客氣。」

司機笑笑,「你與大官一般謙和。」紀和不禁漸漸喜歡紀泰,他是少主,對下人和氣,真正難得。

車子駛上山,居高臨下,可以看的到海,紀和心頭一寬。

海闊天空,他內心對藝雯的歉意不禁淡卻幾分。

車子駛入私家路,司機指向山下一群建築,「那邊便市列德大學,大官有時跑步上學。」

這麼近,多麼方便,叔父待他十分周到。

女傭迎出來取行李。

司機說:「學生衣著隨便,很少穿整套西裝。」

一句話提醒了鄉下人,紀和心中感激。

小小洋房,布置並不豪華,但是十分舒適,客廳廚房都十分寬大,他倆的寢室在樓上,紀泰擁有很多運動器材,從雪橇到潛水用氧氣筒都有,還有一座練搏擊用的木人椿。

紀和忍不住對著椿柱做幾下自由搏擊。

他轉頭問:「紀泰不在家?」

「他在夏威夷群島。」司機出去了。

紀和推開他的房們,只見到大玻璃窗外海天一色,走出露台,看到紅泥盆里種著棘杜鵑,艷紅色成千上萬串花朵隨欄杆垂下。這是另外一個世界,他要利用這機會好好見識學習。

回到房間,看到案上放著一壺冰茶,三文治與蛋糕。

他喝了檸檬茶,倒在牛仔布床褥上,忽然覺得極之疲倦,他睡著了。

先是夢見媽媽,他揉者她肩膀,幫她按摩。

媽媽轉身過來,變了藝雯的面孔,他嗅到她的發香。「藝雯,你不再生氣?」

藝雯握著他的手流下淚來。紀和心如刀割。

忽然,她的膚色變化,高鼻大眼,金色長髮,她不是藝雯,她是一個高加索女郎。

紀和驚醒,天色已暗。

女傭問:「可要吃晚餐,吃魚還是牛肉?」

他隨口答牛肉。

沒想到墨西哥女傭好廚藝,一塊T骨牛排做的香滑可口。

他淋浴後再試圖聯絡藝雯,她的電話電郵全部不通,看樣子已經換了號碼。

如此麻煩就是為著避他。

他再打到她公司去,接線生答:「藝雯已經辭職。」不知真假。

紀和只得寫信。

如果信件打回頭,那時再說吧。

假使藝雯也可以一起來就好了,可是,他的父親並不是紀伯欣。

他這樣寫:「這裡房屋街道比例都大的多,怪不得大塊頭也多,動輒兩百多三百磅……..空氣很好…..」已覺辭窮,「很想念你,希望你也在這裡。」

紀和頹然。

他托著頭正在煩惱,忽然有人偷偷掩金他的房間。

他剛鄉回頭,已有人用雙手蒙著他雙目。

「猜猜我是誰」

美女,毫無疑問,雙手柔軟輕悄,聲音嗲糯,說的是英語,鼻端傳來一股梔子花香。

「紀泰,你連我都不記得了。」她把面頰貼上他。

紀和輕輕回答:「我不是紀泰,我是他堂弟紀和,在此做客。」

女郎放下雙手,瞪到他眼睛裡去。

她比藝雯年輕,也許歲數相若,可是人家不用為生活掙扎,看上去稚嫩得多。

她仔細打量紀和,研究許久,才點點頭,「太像了,你不說我真看不出來。」

剛才她臉頰貼上來的香膩滑感覺猶在,紀和有點不好意思:住在紀泰的家倒也罷了,不可對他女友無禮。

「我叫桑子,是你們鄰居。」

「你好。」

她終於說:「紀泰外向,你內向。」

紀和但笑不語。

桑子略為失望,「我以為以為紀泰自貓兒島回來了,他去了整個暑假三個月」

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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