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流淚眼對流淚眼 渾的只是渾

航空照片顯示,在川口即將發起進攻的正面,出現了非常堅固的防禦工事。川口清楚地記得,在血嶺之役時,那裡還沒有類似的陣地,這表明美軍已大大加強和擴大了防禦區域。

辻政信制訂「X夜」計畫時,依據的是一張早已過時的繳獲地圖,他不知道美軍已經調整了防務,同時,這一帶地形複雜,高地崎嶇坎坷,日軍若按照原計畫從正面進攻,不啻拿雞蛋碰石頭,很難有獲勝的希望。

川口考慮應臨時改變進攻路線,避開正面,從美軍的左側迂迴過去。那裡是亨德森機場的東南端,沿途日軍需要越過光禿禿的小山,通過開闊地,然後穿過一片稀疏的樹林才可抵達。

從地理條件上來看,迂迴比正面的路徑要長得多,而且也不是說不存在危險,特別是經過小山和開闊地時,一旦被美軍發現,很容易遭到火力攻擊,但與正面硬突相比,還是要保險許多。

到兩路分兵時,川口的這一想法已初步醞釀成熟,難辦的是,第二師團司令部在那須的左翼部隊,一時無法與丸山取得聯絡。正在左右為難之際,他看到了辻政信。

辻政信隨第二師團司令部出發,並負責對合擊行動進行指導,此時,他正站在左右兩翼部隊分界的岔路口上。

正愁沒人商量呢,川口連忙迎上前去:「你在這裡我很高興。」接著,他便把自己的疑慮和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辻政信,末了,他問辻政信:「海軍從空中拍攝的照片你看過了嗎?」

辻政信聽得很認真:「我不需要看那些照片。我熟悉這裡的地形,完全同意你的建議。」

辻政信在陸軍中有「作戰之神」的名頭,連百武、丸山都視其為有能耐的實力人物。他說熟悉地形,當然是吹牛皮,但起碼這種態度讓人頗為動容,也增添了川口實施迂迴的底氣。

得到辻政信的贊同後,川口決定派人將這一意見通知丸山,辻政信立刻笑著說沒必要:「我會親自向丸山轉告和解釋,放心吧。祝你取得巨大成功。」

10月22日,第二師團司令部的通信兵將電話線鋪設到川口的右翼部隊,電話終於接通了。

川口從電話中接到的第一道命令,是告知他總攻時間又推遲了。

原來,直到當天上午為止,那須部隊還沒能趕到預定的左翼攻擊地點。丸山儘管心急如焚,但是蒸籠一般悶熱的叢林以及疲憊不堪的士兵都讓他無可奈何。

沒辦法,丸山只好請求百武做第三次更改,將總攻放到10月23日晚上進行。

川口一聽,他的部隊距離迂迴地點起碼還有一天半的路程,明天晚上就發動進攻根本來不及。他急忙用電話通知丸山,請求再予延遲。

丸山已經厚著臉皮拖了一天,豈能隨意更改?因此,他回答得言簡意賅:「不能再延誤了。」

從丸山的語氣里,川口聽出他還不知道調整進攻路線的事,所有思維邏輯都是按照原定方案來進行的。

川口猛然醒悟,辻政信並沒有按照承諾的對丸山進行轉告!

清的只是清,渾的只是渾,直來直去的川口,無論如何也難以揣度極品壞人的心思。他不知道,這辻政信從來都是個綿里針、肉里刺的貨色,擅長的就是上頭一臉笑,腳下使絆子,先前因為海灘騷亂事件,他就已經把川口記恨上了,只是自告黑狀未准後,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而已。

得知川口的想法,辻政信便產生了坑上一把的念頭,可憐川口哪裡有這種滾上滾下的皮球心腸,他早就把海灘事件給忘了。當辻政信予以肯定並表示願意主動轉告時,他還為對方的「熱情真誠」而感動哩。

川口的腦袋嗡嗡作響,他強行克制住自己:「那樣的話,我只能派先頭部隊參加預定時間的進攻了。」

丸山聽了火冒三丈,大聲喊道:「我不管你有什麼困難,但你必須不折不扣地執行命令!」喊完之後,便把話筒一扔。

辻政信這時才告訴丸山,說川口有怎樣怎樣的計畫,當然,他的評價早已由充分肯定變成了痛加批駁。

丸山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戰前很多人都不同意起用川口,說他是敗軍之將,打仗不行等等,丸山力排眾議才起用了川口,他想不到川口會節外生枝——真生出個寶還不去說它,讓「作戰之神」愣給駁到一錢不值,那能是什麼好主意?

師團參謀長玉置溫和大佐見勢頭不對,連忙出來打圓場,他讓川口接電話:「聽辻參謀說,右翼部隊要迂迴到敵人側背去……不過,還是請按原定計畫從正面攻擊吧。」

玉置這是在給川口台階下,孰料川口不聽「辻參謀」便罷,一聽就按捺不住,那股「硬漢子勁兒」騰地躥了上來。

川口是日本高知縣人,「硬漢子勁兒」在高知方言中含有倔強和寧折不彎之意。他沖著電話吼道:「跟你說,從正面攻擊,我沒有把握取勝!辻君答應過,所以我才按這個打算下達命令,我已經讓部下為迂迴作戰做好了準備,希望得到師團長的批准!」

玉置拿話筒的右手發抖了,在一旁側耳聽著的丸山連白頭髮都豎了起來。見此場面,辻政信不失時機地遞來了話,意思是川口在血嶺之役後把部下扔在瓜島,隻身逃回拉包爾,那時候就應該解除軍職,現在上級出於慈悲之心,再給他一次機會,無非是要他雪恥一戰,沒想到「朽木終究是朽木」……

房子倒壓不死人,舌頭倒,定能壓死人。辻政信的算計,那真是檐頭雨滴從高下,一點點也不差。丸山果然被激怒了,他從玉置手裡接過電話,生硬地對川口說:「川口將軍,你立刻到司令部報到,至於你的職務,請交給東海林俊成大佐。」

川口被剝奪了指揮權,他本人對此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當時整個人都僵住了。他正準備親自揮舞軍刀「雪恥一戰」呢,可就因為丸山這句話,在沒有發揮任何才能的情況下,他作為軍人的生命就從此終結了。還有什麼比這個更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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