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大義滅親值不值

衛國受公孫滑挑唆,和鄭國叫板,最後卻向鄭國服軟,弄得很沒有面子。作為衛國國君來說,名義上還是向周天子服的軟,說出去也不算丟人。可是在好戰分子州吁看來,向同為諸侯的鄭國低頭認罪,實在是難以容忍。何況從爵位上看,衛國在剛剛建國的時候,就是侯爵,後來又被王室提升了等級,變成公爵了。無論是公爵還是侯爵,都要比鄭國這個伯爵的地位高。州吁覺得自己的那個國君哥哥,實在是太窩囊了。

在周公定下的嫡長子繼位制度之下,像州吁這樣庶出(正妻所生稱為「嫡出」,非正妻所生稱為「庶出」)的公子,從一出生就沒有繼承君位的權利。以我們現在觀點來看,這肯定是不公平的。擇優錄取、競爭上崗才是選拔人才的原則,哪能憑出身就定了一生的命運呢?

但是今天是今天,春秋是春秋。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觀念,我們不能用今人的觀點去強求古人。你如果不是嫡長子,要想繼位為君那可就非常困難了,這等於挑戰天下人的道德價值觀。我們今天強調平等,可是古代恰恰強調人要分等級,等級就代表社會秩序。等級一亂,社會秩序也就亂了,比如周天子和鄭莊公交換兒子做人質這事,在史官看來,那簡直要比天塌下來還嚴重。同理,我們也不難理解,為什麼共叔段苦心經營那麼多年,卻仍然鬥不過鄭莊公。等級秩序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十分重要,足以左右一個政治人物的成敗,這就是那個時代的特點。

州吁從小被嬌生慣養,向來不服氣自己這個當國君的哥哥。當國君那種高人一等的感覺,在州吁看來是那樣的美好,那樣的讓人憧憬。但是,野心也是需要發芽的土壤的。衛桓公雖然比較軟弱,但畢竟是正統國君,如果不是發生什麼特殊事件,州吁是難以實現自己的野心的。

機會總是會有的。公元前720年,周平王去世,周桓王繼位。

天子去世、新天子登基,這是天下的大事。作為諸侯,要儘可能有所表示。公元前719年初,衛桓公就準備親自去洛邑一趟,一是為周平王弔喪,二是給周桓王祝賀。紅白喜事一起辦了。

石厚趕緊找到州吁,說:「機會來了,國君出行,正是咱們做大事的時候。咱們可以借給國君送行為名,派人埋伏在宴席上,把國君殺了,您不就能繼位了嗎?」州吁一聽,好主意啊,於是依計而行。

過程我們就不必多說了,有了很多古典小說中的類似鴻門宴的描寫,我們盡可以發揮自己的想像力。不外乎酒過三巡、摔杯為號、甲士盡出、刺死桓公這樣的情節。歷史總是有相似性,同樣的一幕我們可以看到很多。

其實,州吁的這點伎倆,和鄭國共叔段如出一轍,都是在國君外出的時候,趁機舉事。只是鄭莊公是老虎,衛桓公則是綿羊,所以結果自然不同了。鄭莊公當年對衛桓公的警告,也不幸應驗了。

州吁殺了自己的哥哥,就讓人把屍體運回國都安葬,對外就說是暴病而亡。暴病而亡沒有什麼了不起嘛,堂堂大周前太子狐不也是暴病而亡的嗎?

然後在石厚的安排之下,州吁順利登基,成為新一屆的衛國領導人。

可是當上國君之後,州吁又覺得不那麼舒服。他總覺得人們對於他這個新君有點不服氣,好像都在傳說州吁弒君什麼的,唧唧喳喳的讓州吁很彆扭。弒這個字,就是殺人的意思,一般指地位低的殺地位高的,比如,臣子殺了君主、兒子殺父親、弟子殺老師等,都可以用這個字。

州吁問石厚:「國君我是當上了,可是大夥都不服我,這可怎麼辦?」石厚想了想,說:「那就只有作出點功績來給國內的人看看了。」州吁說:「那就打仗吧,開疆拓土,那是多大的功勞啊。你看咱們打誰合適?」石厚說:「先君,也就是您哥哥,也太會做人了,周邊國家就沒有跟咱們鬧事的,這還真不好辦哪。要說起來,也就是前幾年鄭國因為公孫滑的事情打到了咱們的邊境,這也算個恥辱吧。」州吁一拍大腿:「就是它了,許他寤生派兵來打咱們,就不許咱們打過去嗎?」於是,戰爭這麼大的事情,就在這一對胡鬧君臣的對話當中,被定下來了。

不過石厚的腦子還不算太糊塗,他建議州吁不要以一國之力進攻鄭國,怎麼也要拉幾個國家做同盟。在石厚看來,異姓諸侯當中,宋國的爵位最高,同姓諸侯當中,魯國的地位最為尊貴。如果得到這兩個國家的幫助,那聲勢就大了。

魯國的情況我們前面已經介紹過了,那麼宋國又是一個什麼樣的諸侯國呢?宋國是商朝的後裔,創始人是商紂王的哥哥微子啟。商朝的國王們都姓「子」(我們今天看古代的一些姓氏,會覺得比較奇怪也是正常的),所以宋國的國君當然也姓「子」。周武王滅商以後,為了安撫商朝的遺老遺少,就讓微子啟帶著這些人,居住在睢陽(今天的河南商丘),成為一個諸侯,稱為宋國。它的統治區域是在今天的河南東部,以及江蘇、山東省的一小部分。在眾多諸侯國中,宋國的法律地位最為尊貴,爵位是最高一級的公爵。因為對於周天子和各諸侯國來說,它相當於客人。主人對待客人,當然要尊重一些了。

恰好宋國的國君宋殤公和鄭國之間,本就有一些小矛盾。宋殤公名叫與夷,他的父親是宋宣公。宋宣公臨死的時候,並沒有把國君的位子傳給兒子與夷,而是給了弟弟宋穆公。宋穆公對於哥哥宋宣公的恩情很是感激,所以死後又把君位傳回到宋宣公的兒子與夷那裡,這樣宋殤公才當上了國君。我們前面說過,宋國是商朝的後裔,而商朝的王位繼承製度,是兄死弟繼和父死子繼相結合。雖然宋國基本上也在採用周朝的嫡長子繼位制,但是一直到春秋時期,老傳統仍然時不時發作一下。

這樣就出來一個問題,宋穆公自己高風亮節,把君位還給了哥哥的兒子,可是宋穆公自己的兒子公子馮可是早就做著當國君的夢了。而宋殤公,也對自己這個堂兄弟不怎麼放心。公子馮知道,在堂兄的眼皮底下是沒有好果子吃的,於是就出逃到了鄭國。

衛國州吁就利用這一點,派人蠱惑宋殤公出兵:「攻打鄭國,殺了公子馮,您的地位就高枕無憂了。」宋殤公一聽說能保住自己的權力,頭腦一熱,就答應了州吁的要求。

州吁又派人到魯國去煽動,魯隱公問大夫眾仲:「你說州吁能成功嗎?」

眾仲說:「州吁殺了國君自立,本來國內就不服他。他不說好好安撫國內,反而想通過戰亂來鞏固自己的位子,那不是胡鬧嗎?」魯隱公一想,是這麼個理兒,就沒有答應州吁。

州吁又拉上了陳、蔡兩個小國(這兩個國家都在今天河南省的中南部),和宋國組成聯軍進攻鄭國,於公元前719年春,包圍了鄭國國都的東門。鄭國早有準備,也不出戰,只是據城堅守,於是聯軍暫時退回。這就是所謂的東門之役。

到了這一年的秋天,四國軍隊再次進攻鄭國,州吁又力邀魯隱公出兵。魯隱公還是不肯,不過手底下的人坐不住了。魯國大夫公子羽父不聽隱公的命令,強行出兵。五國軍隊聲勢浩大,一路氣勢洶洶,殺奔鄭國而來。

鄭莊公一看,州吁又來了,而且四國聯軍變成了五國聯軍,聲勢還真是不小。鄭國的卿大夫們一個個摩拳擦掌,都向鄭莊公請戰。也是春天的時候,這幾個國家的軍隊就過來打過一次了,那次沒理他們,想不到沒過一年,這些傢伙又來了。

不過鄭莊公可不是好戰分子,他的腦子是非常清醒的。所謂五國聯軍,其實魯國軍隊是沒有得到國君的命令私自出兵的,所以只要和魯國國君協調好,這個不難對付。宋國是沖著公子馮來的,那把公子馮處理好了也就沒事了。陳蔡兩個小國,本來就是湊熱鬧的,沒有大國攛掇,他們自己也就沒有勁頭了。

於是鄭莊公派人把公子馮送到長葛(大概在今天河南的宛陵縣以北),然後給宋殤公去信,說:「公子馮已經被我們送到長葛了,你要想抓他就去那邊吧。」宋殤公本來就是為這事來的,所以馬上帶兵去了長葛。五國聯軍變成了四國聯軍。

魯國的軍隊由公子羽父率領,本來就是違背國君的命令才出來的,現在一看宋國走了,也就不敢貿然行動了。陳蔡兩個小國,是跟在大國身後撿便宜的,宋國一走,他們自然也無心作戰了。

州吁一看這不行啊,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呀。石厚說:「沒辦法,咱們必須得打一仗了,要不聯軍就得散夥。」於是石厚帶著衛國的軍隊,向鄭國挑戰。

鄭莊公對公子呂說:「帶著步兵出去會會石厚,別帶戰車了,出去打個照面就回來。」公子呂很奇怪:「跟他痛痛快快打一仗,教訓他們一下,不是更好嗎?咱們還至於怕了州吁小兒?」鄭莊公說:「不是怕他,是給他個台階下。州吁的國君之位來路不正,他是想通過這一戰來壓住國人的不滿情緒。既然如此,我們就成全他。他打了勝仗,還不乖乖回去?」

公子呂帶著一隊步兵出擊,和石厚的戰車部隊碰到一起,乒乒乓乓打了幾下,公子呂就撤退了。而石厚也不追趕,帶著大軍回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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