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融入黑夜

《唐朝的黑夜1》講述了太多段成式編撰的故事,本篇就講他本人的一個傳說。

太常卿段成式,相國文昌子也,與舉子溫庭筠親善,咸通四年六月卒。庭筠居閑輦下,是歲十一月十三日冬至,大雪,凌晨有叩門者,僕夫視之,乃隔扉授一竹筒,云:「段少常送書來。」庭筠初謂誤,發筒獲書,其上無字,開之,乃成式手札也。庭筠大驚,馳出戶,其人已滅矣,乃焚香再拜而讀,但不諭其理。辭曰:「慟發幽門,哀歸短數,平生已矣,後世何雲。況復男紫悲黃,女青懼綠,杜陵分絕,武子成覠。自是井障流鸚,庭鍾舞鵠,交昆之故,永斷私情,慨慷所深,力占難盡,不具。荊州牧段成式頓首。」自後寂無所聞。書雲「覠」字,字書所無,以意讀之,當作「群」字耳。溫段二家,皆傳其本。子安節,前沂王傅,乃庭筠婿也,自說之。(《南楚新聞》)

段成式與李商隱、溫庭筠齊名,與溫庭筠關係最好,可謂終其一生的摯友(段成式之子段安節娶溫庭筠之女)。唐懿宗咸通四年(863年)六月,一代作家去世。溫庭筠傷感不已。他回想起大中十三年(859年)生日那天,段成式特意派飛騎給他送來一塊古墨,而他回送了九盒搜羅而來的志怪故事。他知道自己的這位老友最喜歡這個。現在故人已去,唯有追思。這一年十一月十三日,長安大雪飄飛,天快亮時,有人叩溫家大門,僕人從門後窺望,見有一雙手呈上一隻竹筒,說:「這是段大人叫我送來的。」僕人從門縫接過竹筒,送與溫庭筠。溫庭筠開始以為弄錯了,因為老友已去世半年。但打開後,正是段成式的筆跡。溫庭筠急忙出戶,但大雪茫茫,又去哪尋找那送信人呢?回屋後,他焚香拜讀,卻不解書信之意。書信原文如此:「慟發幽門,哀歸短數,平生已矣,後世何雲?況復男紫悲黃,女青懼綠,杜陵分絕,武子成覠。自是井障流鸚,庭鍾舞鵠,交昆之故,永斷私情,慨慷所深,力占難盡,不具。荊州牧段成式頓首。」

在這裡就不翻譯這封書信了,因為連溫庭筠都看不懂。溫庭筠在傷感中露出一絲苦笑:「段兄啊,你自是博學,只是這幽冥來書,為什麼還寫得這樣深古呢?」據說這封段成式的幽冥來信後來被拓了一份,原件保存在溫家,拓本保存在段家。這則故事是段成式之子段安節親自訴說的,見於晚唐五代尉遲樞所著的《南楚新聞》。我情願相信這是段成式給溫庭筠開的玩笑。作家於懿宗咸通四年六月去世,生前作為志怪作家,死後當然更有資格來點怪談異聞,這一次主人公不必再是別人,可以是自己了。

關於段成式,我們又知道些什麼?

晚唐五代劉崇遠所著的《金華子》中有記載,有一天,段成式與朋友在廬陵某山寺遊玩,見到一塊石碑,其中有兩個古字不認識,段成式長嘆道:「此碑無用於世!」朋友問為什麼,段成式答:「此二字連我都不認識,它還有什麼用呢?」

段成式集志怪作家、博物學者、社會記者於一身,而且非常熱愛生活。《酉陽雜俎》中有記載如下:「異蒿,田在實,布之子也。大和中,嘗過蔡州北,路側有草如蒿,莖大如指,其端聚葉……折視之,葉中有小鼠數十,才若皂莢子,目猶未開,啾啾有聲……」說的是他赴任途中路過蔡州,發現路邊有一棵異草,於是下馬俯身觀察其特徵,還在草葉中發現小老鼠數十隻。這樣的生活情趣和對大自然之愛,在刀光劍影、官場爭鬥的古代,大約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在浩瀚的歷史中,總有一些人是非常厲害的,但出於種種原因而寂寞於後世。段成式是其中一個。當時與他齊名的李商隱,現在已是最著名的唐朝詩人之一,在一些人眼裡甚至超越了李白和杜甫;而他的老友溫庭筠,因為是唐朝詩人中第一個大量寫詞的人,開闢了宋詞之路,而在歷史上也具有獨特地位。段成式呢?「平生已矣,後世何雲?」在給溫庭筠的幽冥來信中,也許他已預想到自己的這種孤獨了。但他很坦然,一生就這樣過去了,後人又能說些什麼!只是我願意相信,正是因為這種孤獨,才使他的身影在千年後越來越高大。

年輕的時候,段成式喜歡打獵,其父宰相段文昌很擔憂,但考慮到孩子已成人,又不便當面斥責,於是找來身邊的幕僚,傳話給段成式,讓他莫荒廢學業。幕僚告知段成式,他唯笑而已。第二天,段成式打獵如故,所帶鷹犬更多。回來後,段成式送給幕僚一對兔子及一封書信。幕僚開信,見文辭優美,旁徵博引,字字珠玉,於是回報段文昌,並展示書信。看完後,宰相父親放聲大笑:「再無憂矣!」

上一章目錄+書簽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