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嶺南異聞錄

唐時有小將田承肇,駐軍於陝西鳳翔,一日於林中休息,見不遠處有棵小樹挺然而立,高數尺,沒葉片,樹莖光滑。田承肇覺得好玩,走過去用手撫摩,隨後「手指如中毒藥,苦不禁」。很快,他的胳膊也粗腫起來。訪周圍山民,山民說:此是七寸蛇遊戲處,噴毒在樹木上,人撫摩,必中其毒。

關於毒蛇與毒蟲,最怪異的還是在嶺南。

中國歷史上的「嶺南」,可謂偏遠的代名詞,指的是五嶺即越城嶺、都龐嶺、大庾嶺等山脈之南。狹義上的嶺南,只包括今天的兩廣和海南。在唐朝時,帝國的行政版圖上有嶺南道,其延伸的一部分,包括湖南和江西的局部。由於地理遙遠,交通不便,唐時嶺南較之於秦漢,雖有一些發展,但依舊是中原人眼裡的荒蠻之地,更是貶謫官員之地。因為在皇帝眼裡,嶺南太遙遠太偏僻了,流放或遠貶大臣到那裡是對他們最好的懲罰。有唐一代,被貶降或流放至嶺南的大臣達五百人之多,其中包括褚遂良、沈佺期、宋之問、李德裕、劉長卿、韓愈、柳宗元、劉禹錫這樣的人物。這些名人的到來,帶動了當地的文化建設。當然這種帶動屬於潛移默化的,至唐朝晚期的唐宣宗大中五年(851年),嶺南地區才出現了第一個狀元莫宣卿。此前,嶺南出過的最大名人是開元時期的宰相張九齡,按後人評說:「自公生後,五嶺以南,山川有光氣,士生是邦,北仕於中州不為海內士大夫所鄙夷者,以有公也。」張九齡為宰相時,曾極力勸說玄宗皇帝殺安祿山,但不為所聽。安祿山叛亂後,玄宗出逃四川,至馬嵬驛,六軍不發,乃賜楊貴妃死,然後駕發,嗚咽流涕,對高力士說:「假若我當初聽張九齡之言,不至於此!」

張九齡以嶺南人而成為帝國宰相後,中原人進一步關注嶺南。基於對家鄉的熱愛,他在任上建議朝廷在大庾嶺開鑿「梅關古道」,並親自主持了這一工程,促進了中原到嶺南的交通聯絡。後來的經濟學者認為,這一古道的開闢對嶺南的經濟發展起到了重要作用。下面的故事從側面講到唐朝時嶺南的荒僻與神奇,這裡多產奇異的動物,往往令中原人驚奇不止。

殿中侍御史杜暐嘗使嶺外,至康州,驛騎思止,白曰:「請避毒物。」於是見大蛇截道南出,長數丈,玄武后追之。道南有大松樹,蛇升高枝盤繞,垂頭下視玄武。玄武自樹下仰其鼻,鼻中出兩道碧煙,直衝蛇頭,蛇遂裂而死,墜於樹下。又見蜈蚣大如箏。牛肅曾以其事問康州司馬狄公,狄公曰:昔天寶四載,廣府因海潮,漂一蜈蚣,死,剖其一爪,則得肉百二十斤。至廣州市,有人籠盛兩頭蛇。集人眾中言:「汝識二首蛇乎?汝見二首蛇,則其首並出,吾今異於是,首蛇各一頭,欲見之乎?」市人請見之,乃出其蛇。蛇長二尺,頭在首尾。市人伶者,常以弄蛇為業,每執諸蛇,不避毒害。見兩頭蛇,則以手執之。蛇螫其手,伶者言痛,棄蛇於地。加藥焉,不愈。其嚙處腫,遂浸淫,俄而遍身。伶者死,身遂洪大,其骨肉皆化為水,身如貯水囊。有頃水潰,遂化盡。人與兩頭蛇失所在。(《紀聞》)

殿中侍御史杜暐由長安出使嶺南,至康州也就是現在的廣東德慶,陪同他前行的驛站人員止步說:「大人,莫再前行!請避毒物。」

於是,一行人看到一生中最奇異的景觀:道路上,一條長達數丈的大蛇,從叢林中竄出,飛速南爬,後面有一隻烏龜緊緊追擊。道南有一棵巨大的松樹,大蛇爬上樹,隨後垂頭盯著樹下的烏龜,意思是,你能上來么?烏龜很冷靜,在樹下仰著頭,突然大叫一聲,有兩道綠煙從鼻子里射出,擊中大蛇頭部,大蛇立即炸開而死。

還有一件事,在廣州集市上,一個人在籠子里盛著一條怪蛇,對眾人說:「你們認識這條兩頭蛇嗎?也許見過,但你們以前見過的兩頭蛇,腦袋都在前面,我這條兩頭蛇,腦袋在蛇身體的兩端。」人們都想看看,那人就把籠子打開,將蛇抓出。兩頭蛇不是很長,二尺開外,兩頭分別在首尾,樣子奇異。有個走江湖的賣藝者,平時就玩蛇,不怕其毒,見到兩頭蛇,就抓在手裡,隨即被咬了一口,賣藝者大叫一聲:疼!將蛇甩到地上,取出解毒藥,卻不見療效,被咬的地方已腫,蔓延全身,不一會兒那人就死了。其屍膨脹得像兩個人一樣,更恐怖的是,他的屍體漸漸變成水袋的樣子,因為骨頭和肉都已化為膿水。又過了一會兒,屍體開了個口,膿水流了一地,只剩下一張人皮了。而那個神秘的人帶著他的兩頭蛇已不見了蹤影。

有點像謀殺。

嶺南確實產這種劇毒之蛇。中唐李肇所著的《唐國史補》記載,當時有個叫李舟的人,他弟弟患頭風病,聽人說用嶺南黑蛇泡酒可治此病,於是購來一條,放進瓮里,隨後又往裡面放上釀酒的原料。幾日後,蛇沒了動靜,再後來酒也釀好了,極為香醇。李舟之弟喝了一口,隨後慢慢睜大眼睛,在很短的時間內,他化為一攤血水,只剩下毛髮。盛唐於逖所著的《聞奇錄》亦曾記載:「有官人於南中見一大蛇,長數丈,徑可一尺五寸。腹內有物,如椓橛之類,沿一樹食其葉,腹中之物,漸消無所有。而里人云:此蛇吞鹿,此木葉能消之。遂令從者采其葉收之,歸後,或食不消,腹脹,乃取其葉作湯飲之。經宵,及午不報。及撤被視之,唯殘枯骸,余化為水矣。」在這裡,可助蛇消化的樹葉,卻能使人全身潰爛,只剩下骨架。這種具有腐蝕作用的劇毒樹葉是接受了蛇的毒素的。中唐以後,它們被俠客們廣泛地運用於毀屍滅跡上:晚唐成幼文為洪州錄事參軍,在窗前看到外面一惡少欺負小孩,有俠客怒殺惡少,取其首級。成幼文說此舉斷是俠義,但有人頭在,很危險。俠客笑著取出一些草藥,置於人頭上,那人頭就慢慢化成了水。在這裡,俠客所用的就很有可能是這種樹葉。

但按晚唐房千里所著的《投荒雜錄》記載,並不是南方所有的地方都有毒蛇,「新州西南諸郡,絕不產蛇及蚊蠅,余竄南方十年,竟不睹蛇,盛夏露卧,無噆膚之苦。此人謂南方少蛇,以為夷獠所食」。新州在今天的廣東新興縣一帶,這裡就很少看到蛇。依據主人公的說法,蛇少的原因是都被當地人吃了。

當然,南方並不是所有的毒物都是蛇。《投荒雜錄》又記載:南海郡有毒蟲,如蜥蜴,稱「十二時蟲」,因為它會隨著十二時辰變色;又叫「籬頭蟲」,因為它在暗處蜇人後,人會很快死去,而該蟲則爬上籬笆窺視死者親屬痛哭。這一習慣實在詭異。晚唐段成式所著的《酉陽雜俎》中也寫到了這種蟲子:「南中有蟲名『避役』,應一日十二辰,其蟲狀如蛇醫,腳長,色青赤,肉鬣,暑月時見於籬壁間,俗見者多稱意事。其首倏忽更變,為十二辰狀。段成式再從兄尋常睹之。」但段成式的記載與《投荒雜錄》相反,說遇見此蟲後多有吉祥事發生。相信誰呢?《酉陽雜俎》又曾記載:「嶺南有毒菌,夜明,經雨而腐,化為巨蜂。黑色,喙若鋸,長三分余。夜入人耳鼻中,斷人心系。」意思是說,嶺南的某種毒蘑菇,夜裡發光,雨後腐爛,變為巨大的黑色毒蜂,齒長三分,一如小鋸,夜裡會鑽入人耳或鼻子里,將裡面咬斷,使人痛苦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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