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十六、女屍

日本在戰爭後期兵員非常窘迫,最後派到內蒙的新兵年紀都非常小,日本人普遍個子小,否則也不會叫他們小鬼子,這麼看來屍體的這個身高也許還是正常的。

一個小兵道:「下面還有好幾具,全掛在雷達上,哎呀我的媽呀,挖著挖著冰里出來一張黑臉,老嚇人了,俺洋鎬都打在自己腦袋上。」

我們都大笑,副班長過來嘖了一聲:「瞧你那熊樣,還有臉說,還不快收拾一下,繼續去幫忙。」

這兵大概是他帶的,有點害怕他,立即不笑了,把冰坨子堆好,又跑了出去。我本來也想出去幫忙,但副班長說不用了,外面太冷了,他們也待不下去,搬完了就得回來。我們只好作罷。

很快老唐也回來了,把頭髮上的霜一抖落,都整片整片掉下來,一回來立即蹲到火堆邊上取暖。他的臉都凍裂了。接著又有兩三個冰坨子被抬了進來,之後,人員陸續回歸,把冰窖的鐵門關上,才明顯感覺溫度有所上升。老唐說還有幾具死人,實在挖不出來了,再弄下去要凍死了。

外面的溫度肯定還在下降,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們往火里丟東西,燒得更旺一點,那批小兵喝了好幾碗溫茶,才感覺緩過來。

有幾個一邊喝一邊圍著這些冰凍的屍體好奇的看著,裴青特別的感興趣,一具屍體一具屍體的翻,把他們的臉都露了出來,累得直喘粗氣。

我在邊上看著,不知道他想幹什麼,忽然他翻過一具屍體後,楞了一下,接著蹲了下來。

我端著茶杯走過去,問他有什麼發現。他露出一個難以置信的表情:「這是個女人。」

剛一說完,擁在一起的小兵本來鬧鬧嚷嚷的,一下全定住不說話了,都把頭轉向這邊來。

氣氛有點怪,我們互相看了看,工程兵的表情都很奇怪,其中一個站起來走過來,其他人也全圍了過來看。

當時感覺有點尷尬和古怪,後來想想也是正常的。工程兵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常年在深山老林中跋涉,鋪線架橋,這種工作太艱苦,幾乎不可能有女人,所以任何一個看到女人的機會,對於他們來說都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情。這個年紀對於異性又有著魔一般的憧憬,所以即使是一具女屍,也足夠讓他們面紅耳赤的了。

更何況在我們那代人的記憶里,日本女兵的印象就一個,那就是川島芳子,那幾乎是一個妖艷淫穢的代稱。這裡不上綱上線地說,小兵們的躁動是很正常。不是有一句俗話嗎?「當兵三年,母豬不嫌。」

我也走到那具屍體邊上,這裡的溫度仍然很低,冰坨子基本上沒有融化,能夠看到裡面的屍體和其他幾具穿著很相似,但是身材更小,能夠一看讓人發現她是女人的,是她的髮髻。

中國的女兵總是剪個學生頭,或者乾脆就是假小子,很少有看到留著髮髻的,似乎日本女兵都會留髮髻。

能看到的也只有這些,工程兵們看了幾分鐘就發現和他們腦海中的川島芳子完全是兩回事,百無聊賴下都紛紛回去。只有裴青還盯著看,我叫了他一聲,他抬頭,有一絲很難察覺的奇怪表情閃過臉龐,但稍縱即逝。我感覺有點奇怪,他隨機就嘆了口氣:「還是個女娃子,這些鬼子也真狠得下心。」

一旁四川道:「戰爭從不讓女人走開,你知道她殺了多少中國人?有什麼可憐的。」

裴青澀然笑笑,忽然對我道:「老吳,來幫個忙燒點開水,咱們把她融出來,我想看看她身上有些什麼東西。」

我問道:「怎麼?你又有什麼想法?」

他解釋道,這裡出現女兵很不尋常,這些女兵一般都在日本的特殊部隊工作,要不就是佐官的秘書,別看都是年紀很小的女人,但軍職都很高。他想看看這個女人來自哪裡,身上是不是有什麼可以當成線索的文件之類的東西。

老唐就道不能用開水融,這些冰的溫度太低,開水一澆就會爆裂,到時候裡面的屍體全毀了,等到融化就是一地的血水。抗美援朝的時候這種例子太多了,很多志願軍戰士的遺體在雪地里被挖出來,沒法入殮,最後都用熱毛巾一點一點融掉。

我在大興安嶺待過一些時間,知道這種現象,那邊的老鄉說,冷得往冰上尿尿,冰就會炸開。

裴青沒有辦法,只好作罷。在這種溫度下,要等這些冰自然融化,不知道需要多少時間。他讓我幫忙,把女屍推到近火堆的地方。

我心裡對這個沒興趣,但理由正當,我也不好反駁,就幫了他這個忙。

冰坨子砸出來的時候很不規則,我一推就滾了一下,屍體翻了過去。裴青怒道:「你小心點。」忙去翻過來。

我眉頭一皺,當時覺得心裡十分彆扭。那時的感覺我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不過可惜我並沒有細想,隨機注意力就被冰塊里的東西吸引了過去。

只見在屍體的背面,可以看到背著一隻很大的、形狀非常奇怪的鐵盒子,這隻盒子是圓形,簡直有她半個身子大。整個東西第一感覺是一隻鐵做的蝸牛。

我一看到就愣住了,直覺告訴我這玩意兒不尋常。

第一感覺是什麼地質儀器,或者是某種地雷,我招呼老唐來看,老唐就道不是地雷,地雷會有引芯。他也沒見過這種地質儀器,看著就是一個鐵殼子。

我感覺這東西就是不正常,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直覺,反正好像是在哪裡見過。但就只有這種感覺,到底是哪裡一點記憶也沒有。

小兵們精力旺盛,又圍過來看熱鬧。我讓他們都看看,集思廣益,到底什麼盒子會是圓的,裡面放的是什麼東西?一小兵說會不會是餅乾,又被副班長罵了一聲。老唐說他:「吳工不是說集思廣益嘛,你這樣帶兵誰還敢提意見?」

上級壓話副班長才沒話說,不過也不太岔氣。我感覺這人就是太實在,凡事都是死心眼,所以才升不上去。我拍拍他說別緊張,別把我當軍官。

馬在海就道:「這種盤子像盒子,像咱們的電話布線盒啊。你看盒子的中間有一個凹陷,這是軸承的痕迹,電話線繞在上面,一邊走一邊放,這盒子肯定是個線盒,裡面應該是卷著什麼東西。」

另一個小兵道:「不對吧,機槍子彈也可以捲成這個樣子,布線盒的話這種規格太大,會影響行動。」

我知道馬在海說得沒錯,這玩意兒肯定是卷東西的,但絕對不會是電話線或者機槍子彈。那玩意兒太重了,其他人身上沒背這東西,讓一個女兵背,那是不符合邏輯的,這裡面的東西應該不是太重。

這會是什麼呢?

正琢磨著,王四川嘖了一聲,走過來道你們這些夫子少爺就該待在研究所里做學問,和一日本女鬼子客氣什麼,來砸成幾塊把那東西拿出來看不就得了,說著掏出地質錘就過來了。

裴青立即站了起來,攔到他面前,冷冷道:「王四川,你還有沒有紀律?」

裴青在隊伍里一直是個不陰不陽的人,也沒見他和我們太熟絡,又不見太孤僻,平時我們商量事情,他也是有事說事,所以他這舉動實在是讓王四川納悶。

王四川脾氣也不好,裴青這種高調壓過來,他最膩煩,立即就瞪大銅鈴一樣的牛眼:「你幹什麼?踩到尾巴了你?你說說我看犯了什麼紀律了?」

裴青和他對視道:「一,你這是在褻瀆屍體。二,冰中的屍體情況不明,萬一有什麼危險,是你負全責還是如何?」

王四川愣了一下,就笑了:「褻瀆屍體,褻瀆個屁,這人是你娘還是你媳婦,你小子該不是日本人的種吧?」

我一聽懵了,王四川這臭嘴,這玩笑有點過了。

一般我們開玩笑都很有分寸,王四川雖然我們這裡最大大咧咧的,但到底也是大學畢業來的,沒見過他說過太過分的話,但這一句話就超過了我們可以接受的玩笑的度了,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搞的。

果然裴青臉一下就陰了,一下就跳了起來:「賊你媽。」上去就是一腳,但他怎麼可能是王四川的對手,一巴掌就被撂地上了,他又爬起來抄起邊上一砸冰的鐵棍就上。我一看動真格的了,立即上去拉住裴青,老唐上去走到他們兩個中間,開始罵人了。

我把裴青拉到一邊,裴青逐漸冷靜下來,把東西一扔,掙開我往倉庫的一邊走去。王四川的臉更黑,眼珠都紅了,還想罵人,被老唐硬喝住了。

我回頭看看老唐,心裡直罵街,老唐給我使了個眼色,讓我過去看看裴青,別走丟了。

我只好離開他們,遠遠地跟著裴青走,看他就走到幾堆物資中間,坐了下來。我想讓他冷靜一下,沒過去找他說話,就遠遠找了個地方看著,卻見裴青把頭埋到雙膝間,好像抽泣了起來。

看到這情形有點讓我起雞皮疙瘩,裴青的這種反應過激了,也是他的童年對於日本人有什麼特別的記憶,也可能是因為這裡實在太壓抑了,我們一路過來不知不覺中心理已經發生了變化,到剛才那個臨界點就爆了。這個我不便多問,也不可能去安慰他,只覺得看見一大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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